得意归得意,朱厚熜的心里也明白,皇帝的招牌可以让那些饱读圣贤书的官绅士子俯帖耳,却未必能使汪直这样从小就不遵纪守法,长大之后更下海为寇的江湖中人心悦诚服,要降服他,让他对自己死心塌地地效忠,光靠一身黄袍大概是不够的,必须恩威并施;而故弄玄虚为自己披上一层神秘的光环,不但十分必要,更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因此,他故作平淡地一笑,说:“朕膺天命为九州之主,国事、家家事、天下事,朕不可不知,也不敢不知啊!”
汪直战战兢兢地说:“草民恶言秽行,有辱圣听……”
朱厚熜将脸色缓和下来,和颜悦色地说:“也算不上什么恶言秽行。你徽州多山少田,百姓无以为生,遂行走四方,货殖南北,百十年间已遍布天下,有市镇之处皆有你徽州商旅的足迹,也可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只是你与旁人不同,看不上针头线脑的小买卖,直接就盯上了海外贸易那块大肥肉。海禁国策、朝廷律法再严,也挡不住你财之路嘛!”
汪直头上的冷汗潺潺而出,“草民干犯国法,罪不容诛……”
朱厚熜突然又板起了脸,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不错,朕确实想过要杀你。不是因你私商海外,触犯海禁;而是你勾结倭寇,逞凶海疆!”
通倭是灭门的罪,情急之下,汪直也顾不得君前礼仪,喊了一声:“皇上!”膝行两步,想更靠近御座。
皇上提出要召见海盗头子,吕芳当时就吓了个半死,苦苦哀求劝说,皇上却十分坚决,他只好命锦衣卫副指挥使杨尚贤专门调来几名太保拱卫左右,保护皇上的安全。此刻,大太保杨尚贤见汪直稍有异动,便怒喝一声:“大胆刁民,再敢近前一步,格杀勿论!”
汪直吓得一哆嗦,赶紧趴在地上:“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朱厚熜摆摆手,对杨尚贤说:“何必如此紧张。他从万里之外的江南跑到北京来,大概也不会是想谋刺朕的吧!”
汪直松了一口气,说:“草民不敢。皇上是天,是万民的君父,皇上要治草民的罪,草民不敢不从。但草民从未勾结倭寇,祸害百姓,请皇上明察!”
“未曾勾结倭寇?”朱厚熜冷笑一声:“江浙、闽、粤等省沿海百姓依海而生,靠海而活,或从事渔业生产,或从事海上贸易,朝廷颁行禁海之令,百姓断了生计,不得已货殖走私,这也就罢了。可你们盘踞海岛,与倭人做生意之时不讲信誉,经常拖欠货款。倭人索讨迫切,你们便怂恿官兵前去围剿,却又事先通知倭人,以此卖好于倭人,意图赖帐不还。久而久之,倭人愤恨,便四处侵扰沿海各州县,江北淮安、扬州,江南松江、苏州、常州,浙江杭州、嘉兴、宁波、绍兴、台州,福建福州、漳州、泉州、兴化,广东潮州、澹州等地数十州府都有倭寇出没,我大明东南万里海疆,几无一寸净土!远的不说,嘉靖十八年,大股倭寇流窜至宁海石所庄,占据村镇数十日,当地数万百姓被迫抛弃家园,迁徙内地以避倭祸。嘉靖二十年,更有数万名倭寇、海盗分乘百余艘大船齐聚宁波、台州近海,耀武扬威,不时派遣数千人登岸抢劫,围攻州府,攻占县城,烧毁官衙民房无数,残杀守备官军及沿海百姓无数,掠走财帛子女无数。如此嚣张狂悖,简直视我天朝上国威严如无物,朕及百官万民不胜愤慨之至!”
朱厚熜越说越激动,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疾步走到跪俯在地上的汪直跟前,厉声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我泱泱中华,岂能任人凌辱!沿海百姓不堪忍受倭祸之苦,纷纷组织乡勇民团,奋起抗击来犯倭寇,与各地官军戮力同心,并肩作战,舍生忘死,保家卫国,忠义英勇之壮举感天动地!可你们这些海商、海盗都做了些什么?你们不但不思为国尽忠,反而助纣为虐,为之通风报信、引导带路,更伙同其烧杀抢掠,分赃而肥。这难道还不算是勾结倭寇,祸害百姓吗?你们之罪,罪恶滔天,朕不杀你,朝廷不杀你,上天也要收你,收你们这些贪财无义、勾结外寇的汉奸卖国贼!”</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