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敢,”话虽如此,吕芳却一反常态地抗辩道:“但凡忠于主子的人,皆同此心,自然会如出一辙。”
“就是你们这帮忠臣让朕左右为难啊!算了,朕既当日便收回了成命,自然不会失信于百官万民,起来吧。”
待吕芳叩头起身之后,朱厚?叹了口气,说:“可眼下又从哪里去找一个既深孚众望,又让严嵩和李春芳两人都无话可说的督师呢?”
吕芳无言以对――既要让皇上放心,又要让两位位高权重的阁老心服口服,更要让两位勋臣元老俯帖耳,哪有这样合适的人?前朝倒是有太子或亲王代帝出狩之事,大明可没这个规矩!即便皇上想破这个先例,可庄敬太子还是幼冲之龄,去年薛陈二逆谋逆又受了惊吓,至今痴痴呆呆,成为皇上和内外诸人提都不愿意提起的一块心病;不肯附逆、千里报讯的荣王阿宝倒是忠心可嘉,但他又是一个酒色财气五毒俱全的荒唐王爷,怎堪督师之任?
见他沉默不语,朱厚?突然笑道:“不过眼下朕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了!你猜猜看,督师一职究竟花落谁家?”
吕芳闻言一震,但随即便将那个似乎有些荒谬的想法从自己脑海中赶了出去,躬身垂说:“主子睿智天纵,奴婢怎能猜得出来……”
“你跟朕多少年了?”
毕竟是执掌司礼监十多年的“内相”,主子此话一出,吕芳已对圣意了然于心,但他还是竭力压抑住内心顿起的波澜,答道:“回主子,奴婢自正德六年就被显宗先帝爷派去伺候主子,如今已有三十五年了……”
“那时侯朕还不到五岁,你也刚刚十六岁吧?三十五年弹指一挥间,转眼朕就到了不惑之年,你也已过半百之年……”朱厚?感慨地说:“三十五年了,朕已不把你看成什么左膀右臂、什么肱股腹心,而是看成朕身体的一部分。方才说到御驾亲征,朕突然想到,由你担任督师……哦,督师是朝廷官职,你是宫里的人,叫这个名目不大合适,就做监军太监吧!由你任监军,岂不等若朕亲率大军南下平叛?”
这确实是朱厚?跟吕芳说了这半天的话之后才突然泛起的一个念头。他也知道,明朝宦官专权乱政之事在历史上臭名昭著,英宗正统年间权阉王振祸国乱军,导致明军数十万大军丧师土木堡便是前车之鉴。而明世宗嘉靖皇帝性好猜忌,多疑嗜杀,待人冷漠,对自己的妻儿、侍婢、臣僚无不无情无义,尤其看不起太监这样的“刑余之人”,即位之初,不但严厉惩处了武宗正德年间祸国乱政的“八虎”之流权阉巨宦,还将各军提督太监和各地镇守太监全部召回问罪,执政期间也一直对他们管束甚严,使嘉靖一朝成为明朝中后期少有的没有宦官专权乱政的时代,说起来也算是这位酒色昏君极其难得的一大德政。
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朝中夏党、严党之争已初见端倪,在谁出任督师的问题上都见猎心喜,志在必得,无论偏向哪一派都不合适,偏偏又找不到个中间派大员来担当重任,只好遵循明朝的惯例,派出太监担任监军。虽然此举肯定会引起朝野上下关于“宦官干政”的非议,但无论严嵩、还是李春芳都无法与皇上最为信任的大伴吕芳争宠,朝廷朋党倾轧再激烈,也闹不到宫里来。此外,以吕芳谦卑忠勤、恭敬礼让的品行,至少不会随意对军事指手画脚,导致督帅不和,贻误三军。
尽管不见得能完全体会到皇上的良苦用心,但吕芳却深深地被皇上话语之中流露出的亲情所感动了,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主子折杀奴婢了,主子是天,奴婢怎敢与主子比拟……”
朱厚?说:“你是朕的大伴,是朕最亲近最信任之人,朕想来想去,也只有你出任监军最为合适。”
“主子有命,奴婢万不敢辞。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怕死?”朱厚?的声音骤然变得阴冷了起来:“又不是让你披坚持锐,亲冒矢石,莫非你还担心三十五万大军保护不了你这个监军?”
东暖阁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