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晚风拂开了斑驳的窗棱,倏然间嗜骨的寒气搅扰的人周身打颤,死寂的绝望就此铺陈开來,在周遭野草一样深滋漫长。
昙然一下,扑闯而入的寒气幻灭了沿窗临边那一盏红烛;满屋永夜便在这个时候如水『潮』袭。这是一种……多么无辜的绝望!
韦筝定格在李显面上的目光沒有移开,只是那神情由最初时的镇定与坚毅渐变成一抹眼角眉梢驱不散的、次第浓烈的哀伤。
显僵硬的面目慢慢有了鲜活的动容,他并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他的心里亦是懂得唯有如此,唯有如此才是平息眼下事端最好的、也只能是唯一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只是这样的方法实在太残酷,死,要他亲手结束自己的亲生儿子、亲生女儿还有女婿的『性』命啊!何其艰难,需要怎样吞噬人『性』与良心、洞穿事态与天道的一种霸道方能做出來!所以他需要一个人來给他下定决心,韦筝便是这个人。
武皇把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交给他李显自己管教,却要如何管教?管教的一个中间度委实难掌控,左一点儿右一点儿都委实容易偏移……那么给予一个人最彻底也最直接的惩罚,莫过于,莫过于结束他的『性』命让他去死!
是的,只有做父亲的判定这几个孩子去死、为这几个孩子定下一个最残酷无望的惩罚,只有这样,在母皇那里才挑不出错处來。所谓“丢卒保帅”的道理莫过于此,用在此时却是何其无奈、何其苍凉、何其不愿、何其不甘……
邵王李重润时今只有十九岁,只是一个尚未娶妻尚未生子的孩子而已啊!且重润还是显的嫡长子,是正妻韦筝为他诞下的唯一一个儿子……永泰郡主仙蕙时今亦只有十七岁,成婚才不满一年,且已经身结珠胎。
作为亲生父亲、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如何能够忍心伤害这几个生命尚未真正大放异彩、甚至不曾完全盛开的孩子?然而时今为了那忍辱负重若许年后得來的一点点曙光,为了一个所谓的大局维系,他却不得不亲手处死他们,不得不要他们死啊![]肆夜红楼143
垂泪的红烛因烛蕊未剪,已经燃的不辨形态。入骨的焦黑『色』斜映着盏沿那堆干涸、固结的烛泪白花,仿佛在控诉世上人间几段唏嘘的悲欢冷暖。
清波阵阵、夜华生光,显慢慢抬首,扶着小几失魂落魄的撑着身子站起來,又如是跌跌撞撞的踱步一路至了窗前。抬首凝目,见黯淡的月影穿了层叠的浮云打在他的身上,镀起了一席琉璃亮『色』。
相隔几步之遥的距离,筝儿亦跟着起身,匆促着足下的步子急奔至李显近前,素净纤绵的柔荑自身后环住了他的腰,再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只是瞬息、眼泪如注:“显,成大事者,不得心慈手软……不能。”幻似梦魇样的喃喃,有如最细致入微的软款荼毒,带着斩断一切生机的霸绝,就如此一瞬隽永!
若我们可以修成神佛,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可那样的大机缘又安是能够轻易便遭逢的!
我们毕竟不是神佛,做不到淡看一切、离俗出尘,我们做不到世上千年如他一瞬。我们忍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我们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过了这么多年卑微如蝼蚁,如贱民,甚至连贱民都不如的生活!诸多辛苦与诸多折磨却还撑着一口气不死,为的又是什么?
那真正熬出头的日子就快來临了,快了,就快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就这样眼看着毁于一旦,只为维系那一点点如是水月镜花恍惚不真切的稀薄的亲情么?绝对不能,绝对不能!
曳曳的暗影重叠着幽微的烛火与夜光,就这样摇蹿出一室的安然静好。这不合时宜的安然静好其实几近于嗜血锋芒的肃杀!
筝儿就这样抱着自己的丈夫,与他缱绻百结的相拥相偎着。
冬夜清寒、烛影幻灭,一夜里,二人都再沒有了一句话。
昏黑的肆夜里,时光仿佛流逝极快。又不知过了多么久的样子,退沒的烛芯已经到了非剪不可的地步,“劈劈啪啪”不断在空
气里打着幻灭明暗的结。
显缓缓闭目,再即而缓缓的点了点头,一滴清泪顺着闭起的眼睑就此缓缓滚落。
一缕光影流转迂回,与暗影有意无意交接的一方明暗处,便见筝儿素白的面目上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若了死水,那是仿若浴火的凰凤历经千劫万难重获新生!
她沒有动,就这样维系着与李显相依偎倚靠的姿态,只是兀地又沉了一下死一般的面靥,银牙轻咬、朱唇轻颤:“且等着吧……若有一朝肯叫我韦筝翻转局势逆转乾坤,我将必定比那昭昭天道还要猖狂!”
最后这一句话,是落在心里的。无声无息……[]肆夜红楼14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