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充不知罪。”看着主坐上的张诚伯,杜充昂然回答。
“你?焚毁辎重,临阵脱逃,溃兵劫掠地方……你还不知罪吗?”
“相公曾有言,若不掘河,若朝廷责罚,则一身当之。相公可是要反悔吗?”
“你?不让尔等掘河,尔便烧粮而走,真是岂有此理。”
“相公这么说,是要反悔,不当责任了。”杜充道,“只怕也由不得相公,已经上书朝廷,让朝廷来评判是非吧。”
这里已经是郑县,距离汴梁一日之内可以往返,杜充先到一天,想来已经将表章送到朝堂之上。
在朝廷的眼皮底下,张诚伯就不想留一个跋扈的名声。他恨恨的说:“好,待吾上书朝廷,让朝廷处置。”
朝廷已经收到了三份表章:一份是呼延庚转来的张所弹劾杜充擅挖黄河的弹章,一份是杜充弹劾张诚伯干涉军务,致使相州失守,还有一份是最后到的,是张诚伯参劾杜充临阵脱逃,要处分他。
张所是侍御史,他的弹章走御史台, 直递御前,赵谌最先看到的就是这封弹章。他在学习当皇帝,先把这封弹章留中不发。
到了早朝那一天,赵谌先不动声色,等待群臣奏事。诸位宰执们还是将不痛不痒的几件事奏上去,等待皇帝的御批。
赵谌见既没有人提杜充,也没人提张诚伯,赵谌忍耐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忍不住技痒,开口说道:“河北西路招抚使、殿中侍御史张所参劾相卫安抚使杜充,众卿家可知道原委。”
听到这话,黄潜善抬头望向李纲。
他们在收到张诚伯和杜充相互攻击的表章之后,黄潜善犯了难。
张诚伯曾担任河北两路度都转运使,杜充先任职沧州,后逃到大名,他们与汪伯彦黄潜善一起,在靖康围城期间,汇聚到康王赵构旗下,都是河北大元帅府的谋臣,都算广义的康党。
无论是推荐杜充继任宗泽任安抚使,还是举荐张诚伯担任提举大河守御使,并前往河间代天巡狩,都是黄潜善为壮大河北帮力量所做的努力。在黄潜善看来,宰执中有自己和张诚伯,河北前线有杜充张益谦,南方财赋之地有汪伯彦,一个密切勾连的“河北帮”已经成型。
待张诚伯借巡查的机会铲除了呼延庚,那从中书到地方,从文臣到武将,河北帮都成为不可侮的力量。
但没想到,张诚伯递上来的表章,不是弹劾呼延庚,而是与杜充的内讧。
张诚伯与杜充的表章是通过银台司递往都堂,在京的四位宰执几乎是一起看到这两份表章。李纲在看到这两份表章的时候,就想起了呼延庚送来的汇报。他问黄潜善:“黄左丞,你看此事孰是孰非?”
黄潜善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李相公,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了外面,黄潜善说:“张右丞,杜安抚,都是股肱之臣,他们必要误会,吾当劝他们相忍为国。”
李纲道:“张右丞能在一月之内,筹集五十万贯,是公认的能臣,杜安抚可未必呀,先失大名,又弃相州……”
“相公,”黄潜善几乎是哀求了,“河北西路尽失,全靠杜充支撑,无论孰是孰非,都不宜将杜公美召回汴梁。”
“那黄左丞的意见是?”
“让河北东西路各尽职守,大家相忍为国。”黄潜善提到河北东路,意思就是张益谦的事他也不追究了,让呼延庚和杜充一起糊弄过去算啦。
李纲想了想,眼下河北帅臣不可轻易变动,他答应黄潜善,这次先压制下来,待金兵退去,再做计较。
随后,李纲又征得了何栗与孙傅的同意,这两封表章暂时留在都堂。如果几位宰执谁也不提,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没想到,赵谌在朝堂上提起。
李纲见黄潜善望着自己,便站出来坦然道:“杜充欲掘河而水淹金兵,确有其事,以为右丞张悫所阻。”
“张执政为什么要阻拦呢?”
“在相州掘河,能淹到多少金兵不好说,黄河两岸的百姓都会流离失所。”
“按照李相所说,掘河之策,会损害多少百姓呢?”
“大河两岸,百姓尽受其害。”
“尽受其害?是多少人?”赵谌认真了。这本是少年天子不熟悉政务,随口一问,却把李纲难住了。
李纲是名臣,但他出名和受人敬仰的原因,却是他的气节和刚正,并非他的政务能力。挖开黄河会导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这是一个工程学问题,远超宋朝的“庶务”所能达到的水平。
见李纲居然被问住了,赵谌这下来了精神:“若是在相州掘河,能淹死多少金兵?相公没有问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