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道,“正是这个理呢!好歹在一块儿那么久,她病得那样没人管她,只有咱们上心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挪出去,真要到了北五所,小命也就交待了。”说着,自己眼前一阵金星乱蹿,忙撑住脑袋歇了歇,喘上两口气,耳朵里嗡嗡的,半天才缓过劲来。
荔枝看她脸色泛黄,也像是病着的样子,方问,“你这是怎么了?身上也不好?”
锦书道,“昨儿受了凉,发一晚上的热,这会子烧退了,只是没好利索。”
荔枝略迟疑,便问,“你才刚是打哪儿来?怎么还坐上二人抬了?”
锦书也不知怎么回她好,要说乾清宫总管太监打发轿子抬她上西暖阁给皇帝请安谢恩的,这话谁听了谁不信,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李玉贵这么做的用意,顺子那里没正经说上话,他先前那几句云山雾罩的,更叫她摸不着头脑。
荔枝追着问,“可是太子爷叫人来抬你的?据我说,要是太子爷真对你有意,你就是跟了他也没什么,眼下这境况也没别的出路了,有些东西该忘就忘吧,如今是拿捏在人家手上,生死存亡只消他一句话,你梗着后脖子也无用,人说大丈夫审时度势,国仇也罢,家恨也罢,胳膊拧不过大腿,既然活在宫中,出去又无望,难不成一个人到老?还是将来像那些绣工似的,随便找个假老公搭伙过日子?”
锦书不愿意和她说这些,说多了伤心又伤神,忙岔开话题,道,“绣工又不是秀女,怎么要和太监搭伙?”
荔枝摇头道,“要不怎么说这宫里都是苦命人呢!那些绣工好多是地方上送来的,就因为手巧绣的东西好,只能长期的留在宫里,没有回乡的日子,眼看着红颜渐老,出嫁无成,为了头疼脑热时有个伴,只好和太监并度了。”
锦书靠着桌沿,把脸埋在臂弯里,半天没吱声,过了会儿才道,“天底下就没有比宫女子更苦的了,不人不鬼的活着,差事多规矩重,不知多早晚才是个头。”
荔枝怅然一叹,“且熬着吧,等熬出油来也就超生啦。有时候我想,春桃要有造化,挪到北五所去就不死不活的吊着口气儿,内务府划了名字叫家里来接了,那时候就解脱了。”
锦书一径苦笑,“哪里来这么好的事儿,不到断气眼巴前,怎么会让家里来领人!”
说起春桃的病来荔枝有些后怕,“她真是病得不成了,半夜里睁着眼睛不睡觉,满嘴胡言乱语,要车要马的,别提有多吓人了!我和木兮一听她喊就肝胆俱裂,要不是瞧着以前的情分,谁受这个罪啊,白天夜里的当差,回来还不得安置。要说木兮真是个好样的,她看春桃那儿离不得人,就求姑姑排她上夜,晚上伺候主子,白天回榻榻里伺候春桃,一句苦都没叫,以前我还说她性子面,现在看来是冤枉她了。”
锦书应道,“也只有要好的小姐妹才能这么义气了,人都说宫里勾心斗角的多,亏得咱们都是直脾气,抱成一团相互照顾,方能平平安安的。”
荔枝看着锦书,嘴唇动了动,本想和她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又怕惹她伤心,只得忍住了。其实她知道她在太皇太后跟前当差有多不易,平常的小主已经够难伺候了,更别提这后|宫里位份最高的人了,因着锦书尴尬的身份,必然诸多刁难,锦书要强,受了委屈也不吭声,听说昨儿又罚跪了,这一来二去的,就是荒地里的草,也经不起没完没了的折腾啊!
锦书早习惯了架在火上烤的日子,也不觉有什么苦可诉的,只淡淡的笑,“你先托贵喜,他要是能办了最好,要是不能,我再求求我师傅,她干爸爸是给太皇太后梳头的,天天出宫外宿。虽说托他十有八九能成,可人家办事定然不收钱,况且也有了点儿岁数,上了年纪更要远着鬼神,找他就是难为人家,叫人家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倒不如花点钱心安理得。”
荔枝道好,朝外头看了看,日头像是没有了,天也有些阴沉,忙拎了包袱起身,“怕是要下雨了,我得回储秀宫去了,这就走了,你万事小心些,要是得了空就回来瞧瞧。”
锦书应了,直把她送上夹道,再三嘱咐,“成不成的,好歹让人带个信儿给我。”
“知道了。”荔枝边走边回手,“进去吧,才大安的,别又招了风。”
天上零星飘起了雨,锦书抬头看,朱红的宫墙,明黄的琉璃瓦,映着惨淡的天色,说不出的压抑沉闷,穿堂风尤其的大,才站了一会儿就寒浸浸的直往肉里钻,抱了抱胳膊转身回下处去,之前在西暖阁出了汗,贴身的中衣湿了,晤了这半天还没干,风一吹都沾在背上,冻得直打哆嗦。忙翻出衣裳替换上,脑袋晕乎乎的像是又不济了,复又上炕躺着,只是翻来覆去一味地睡不着,越躺着越糊涂,索性坐起来改春袍子。
引了线刚要落针,门上的铜搭扣响了一声,春荣推门进来,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见她做针线,便笑道,“这是怎么,不好好歇着又忙上了?天暗,仔细伤了眼睛。”
锦书道,“袖子长了,绞短一点儿。你下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