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有灰白的消沉,“蓝家舅舅是好人,做什么少见?若是男女要避嫌,舅舅也不该和我走得太近。”
他拉着脸道,“你懂不懂得什么是远近亲疏?拿我同他比什么?”顿了顿似乎也认同她的话,点头道,“你说得很是,我日后也当注意。你不是小孩子了,的确应该循旧理远着些才好。”
她的眼泪又落下来,想象着以后他同她只能遥遥相望,见着了也不说话,一个纳福请安,一个微点下头,然后各自走开,越走越远,再没有交集……
她本意不是这样的,只不过下意识的要反驳,像小孩子闹脾气似的,不平的抗争是为了引起大人的关注。但似乎弄巧成拙,他竟附议了。
她仰着脸边哭边说,“舅舅恕暖儿无礼,我想不明白,蓝家舅舅好意儿送我东西,别说是底下人疏忽配错了,就是认准了戴又怎么了?舅舅这么大的火气做什么?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要借题发挥?”
他抿唇看着她,简直给气得肺都疼。什么叫借题发挥?她根本没弄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用不着等到明天,来赴喜宴的人都会知道她是名花有主的。将来嫁的若不是蓝笙,哪里还有脸外头走去!
他乏得厉害,顺势靠到山石上去。假山一半建在水上,山洞一头封了,空出个宽绰的亭子间。外面流水淙淙,里面很凉爽,只是泛着水气,颇为潮湿。他背抵着石壁,很快水雾渗透过衣料氤氲开,也懒得理会,只那么靠着。
她的眼泪没完没了,怎么都流不完似的。他皱眉道,“你觉得委屈么?我告诉你,那个项圈不仅不准戴,回头还要还给他。你说我专横也好,独断也好,决计留不得。除非你打定了主意要嫁给他。”
布暖方觉事情远不是表面这样浅显,容与一向老成持重,会突然变得不可理喻,横竖是有缘故的。她怔怔瞪着大眼睛,“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我,好叫我知道。”
他转过脸看对面雪白的女墙,告诉她也无妨,让她留个心眼,至少了解了蓝笙的用意。
“他给你的项圈是宫廷赏赐,他虽是外戚,实际和圣上并不十分远。李家宗族里太多贵胄一味的游荡不知成婚,往年圣上赐飞白折扇,这趟换了宫衣首饰,大有催婚的意思。”他调过脸来,“这珊瑚成色稀有,是宫掖专用的,寻常百姓就是有,也不好随意戴出来。你今日这样,能猜到后果了么?”
他身上的绸袍很宽松,成行的草书摹本蜿蜒成诗,一路从肩头纵下来,和衣料共同谱成垂坠的姿态,愈发显得身材秀拔。站在她面前微眄着眼,像在等待她下一刻大惊失色。
布暖想她大概要让他失望了,她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无非召告世人,我是蓝笙预定下的,如此罢了。”她无谓的侧着头,“舅舅是担心我坏了名声,嫁不出去,最后只有依附蓝笙么?”
她很聪明,但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让他不快,“你是怎么想的?”难不成早就对蓝笙有了情,所以外头怎么传都不在考量之中了?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边揉边道,“我说这话舅舅一定不爱听,又要训斥我。可这是大实话,也是回避不了的。我其实不想嫁人,与其战战兢兢扯谎应付婆家审问,不如一个人自自在在到老。嫁不了自己爱的,不如维持目下这样,也是好的。”起码能日日看见他,能和他面对面站着说话。她才发现,原来她的要求一点都不高,居然完全没有野心。
她的眉眼是描画过的,先给眼泪浇灌,再经过一番蹂躏,自然就变得不成话了。容与看着那污糟的妆,暂且也没空去理会,脑子被她那段侃侃而谈震得回不过神来,质问着,“你有了喜欢的人么?是谁?”
她的脸蓦地红起来,是谁可以告诉他吗?说出来非得天下大乱不可!她慌忙转过身去,“我只是随口一说,当什么真呢!”
他登时五味杂陈,失望、酸心、彷徨、无措……或者他不该问,女孩子有了心仪的人不足为奇,他虽是长辈,到底是个男人,她有心里话不见得会同他说。可他就是撒不开手,他惴惴不安,“你说嫁不了,是洛阳的旧识么?还是仍旧念着夏家公子?”
布暖摆手不迭,“不是,我不过打个比方,哪里有这个人!别说洛阳没有旧识,连夏九郎都没见过几面,有什么好念的!”
他脸上现出一种令人费解的狐疑来,隔了许久才把她拉转过来,略低了低脸,带着不可抵抗的姿势和她平视,“我要听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