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见这人憨厚,没趁机将事情赖在她们身上,便收回了方才的怒容,说道:“没事便好,夫人你看可要起轿了?”
段云苏扫了一眼地上的青菜,都是仔细择过的,现在不是早晨,那蔬菜竟然也被打理的精心,不见有蔫了的。她心中一动,问道:“送菜不是早上么,怎么你现在才去?”
“家里有事耽搁了,那府上管事又找到了新送菜的人,所以……”中年汉子苦笑一声,讨活儿不容易,那管家看上了别人的东西。这菜卖不出去,家中的老母的药钱就凑不够了。
“可还能走?将菜送到街尾的赵家,以后的蔬菜你早上送去,旁边这位姑娘每日同你算银钱。”段云苏指了指紫月,直接定下了这人的菜。
那中年汉子喜不自禁,刚被那家给除了,不小心冲撞了贵人,原本还以为会被打骂一番,没想到却帮衬了他的日子。他忙欢喜道谢,:“是是!谢夫人,谢夫人!”
一段小小的插曲就这么过去了,轿子又向前抬了一段路,总算见着“将军府”三字。
段云苏施施然地下了轿,抬眼看了下那熟悉的府门,心中思绪翻飞。这个地方,给了她重新的生命,又让她看进了深侯宅院中的人情冷暖。
看门的小厮早已换了人,但却依旧认得出段云苏,一见她回来,急忙去禀告了主子,不一会便有丫环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段云苏示意紫月送上礼品,那丫环接过整齐地摆好便去沏茶。令一丫环出来说道:“大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安泰居。”
“谷晴姐姐,许久不见了。”段云苏颔首轻笑,同她说话的便是段老夫人贴身的丫环谷晴,没想到这些年了,依旧是梳着姑娘的发髻,还没被送出府配人家。
“大小姐还记得奴婢,是奴婢的荣幸。”谷晴性子依旧稳重,福了一礼将段云苏往安泰居的方向请去。
安泰居中的景致一如当初,森森松柏青翠怡人,常见鸟儿飞过,停栖其上。
段云苏走进了屋,淡淡的檀香味传来,厅中坐了不少的人。段老夫人坐在上首,段常在也在,还有那常年侍佛的大姨娘,四姨娘坐在下首,而二姨娘也在其中。
段云苏对此一点都不奇怪,段云锦如今是锦妃娘娘,二姨娘也算有了靠山,再加上段常在有意讨好当今圣上,段云锦便是他其中很好的一个途径。
段云苏扫视一眼,并未见到段家的新主母秦贞,她向着段老夫人行了一礼,站在一边并不说话。
段老夫人年事已高,也没当初那精神头了,脸上显得有些苍老虚弱,动作也迟缓了下来。她掀起眼皮看了段云苏一眼:“云苏回来了,这些时日在那边过得可还好?”
段云苏嘴角一扯,这话真是客套得很,自她嫁过去,什么时候见段老夫人遣人来问候她一声了。让她好好想想,自己是什么时候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不闻不问来着?
“孙女过得很好,劳祖母惦记了。”段云苏刚说完,就听见二姨娘方向传来一声嗤笑。
段老夫人淡淡地瞥了二姨娘一眼,继续说道:“外孙儿呢,怎么不见你带过来,祖母可还未见过呢。”
她当然不会带来了,这次过来还不知会遇见什么事儿呢,带着小宝万一照看不周怎么办,还不如留在家中让他相公学着当个好奶爸。
“小宝稀罕他爹爹,孙女担心带过来闹腾会扰了祖母的清静。”段云苏随口扯了个理由。
段老夫又岂会听不出来这只是推搪的话,她微阖上眼,说道:“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你回门之日起,一次都没再归家。”
“是孙女不孝。”段云苏应得轻松。
“如今你也回了京城,便常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人老咯,也不知还能有多少活头。”段老夫人长叹道。
“祖母定能长命百岁,孙女夫家状况祖母也清楚,免得连累了娘家。”
“大小姐,你不是精通医理么,怎么不去同老夫人瞧瞧?”二姨娘在一边阴声怪气。
“这么长时间了,二姨娘依旧是这般无脑,你这是在诅咒祖母生病?”段云苏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段老夫人并没有病,自然不用看大夫。年纪上去了,身子的衰老可不是能治回来的,二姨娘上唇碰下唇说得倒是轻巧。
一出来就作怪,不过也正好,这一次便将一切了解了,她娘亲的公道要讨回来,往日对她段云苏做过的事情,也该还了回去。经了这么多事才知道,看透了将军府的冷暖,自己也不该再有什么顾虑,直接让二姨娘再也蹦跶不起来。
二姨娘一噎,每次遇见这个段云苏,都是与她做对的!也不看看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如今她的女儿可是宠妃,敢惹恼了她,直接论你的罪!如此一想,二姨娘的胆子也大了。
“老夫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小姐心气高着呢,过得滋润的时候都没回来,如今她夫家败落怎么好意思回来。”二姨娘掐着嗓音尖锐道。
段云苏气乐了,好你个二姨娘,你再拈个兰花指,直接唱成戏罢。
“再不好也不该忘了娘家。”段常在说话了:“你看你四妹,过得好了,时常帮衬着家里。”
“是呢,我锦儿时常送些首饰钱银,将军府才过得自在。”二姨娘挑衅地开口,她锦儿如今身份高贵,送回的银子也多,给她的首饰更是不少,也不枉她tiao教了那么长的时日。
送钱银?段云苏乐了,她脑抽了都不会将银子动到这个家中来:“府中缺银子,所以父亲才会这般说?”
段常在脸上闪过一丝的尴尬,虽然这人是他不喜欢的女儿,说起这个终究有些不好意思。今日唤她过来,是有这么一个意思。
“安亲王做了那么多年的王爷,怎么可能没些积蓄,你娘家有困难,自然该帮一把。”
段云苏一声冷哼,原来这就是请她回来的原因:“父亲,当初皇上收了家当收了府邸将夫家贬为平民,哪还有的银子?说起积蓄,当然比不上将军府的百年传承。”
“你这是要拒绝帮父亲?”听不到想要的结果。段常在的脸色当场就黑了下来。
“父亲,女儿如今生计也困难,也求着父亲能帮一把。”段云苏的眼泪突然间就冒了出来,忧伤道:“女儿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男人没一个能赚钱的,婆婆只会绣花,京城事事需要银子,原本还想着今日回来,父亲应该会可怜一下我这个女儿……”
二姨娘闻言顿时站了起来,大声道:“段郎你看见了?这就是你养的白眼狼,一分钱没带回来,还想着问家里要银子!”
“二姨娘,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段云苏悲痛欲绝:“我怎么都是段家的女儿,方才你们还说一家人,现在女儿有困难就要将我撇清?你们好狠的心!”
段云苏留着泪,悲怆地看向段常在,哀声中带着凄婉:“父亲,娘亲去世了,你就忘了娘当年对你的好,要将女儿置之不理么?”
说起宋婉君,段常在多少有些歉疚的,他看着段云苏与发妻越来越像的容貌,责备的话直接卡在了咽喉。
二姨娘一见段常在的反应,咬牙走了过来,这没用的男人,居然顾忌一个死人!她尖声嘲讽道:“你娘亲死就死了,就算她在,也该为将军府说话!银子给不给,不给的就将这事传出去,让大家看看你这个不孝的女儿!”
段云苏上前几步,扬手“啪”的一声扇在她脸上,瞬间换了脸冷声道:“一个姨娘也敢这般说话!我的娘亲你还没有资格评论。”
那二姨娘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段云苏:“你居然敢打我!我让我女儿治你的罪!”
“我就等着了!”段云苏斜睨一眼坐上之人,不屑道:“你们的段云锦那般大的本事,为何不去找她?问我要钱?我还想知道了呢,当初先皇和安亲王府送来的那些聘礼,件件珍品够还不够将军府挥霍?你们还好意思问我要银子!”
厅中一片静默,四姨娘视线锐利地看向这些人。是了,当初大小姐姐的聘礼可是震惊了整个京城,如今说府中无钱,那么那些聘礼都到哪里去了!
“在儿,今日是你的不对,云苏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该说这些事儿。”段老夫人这时候出来打圆场了,她倦怠地依靠在椅上,无力地说道:“后院之事还是要交给家媳,云苏还没同贞儿说过话。谷晴,给大小姐带路。”
谷晴闻言上来引路,那二姨娘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狠狠地瞪向段云苏,偷偷伸脚想要去绊她。
只是段云苏还未经过呢,就觉得脚踝中一阵尖锐的痛,好像是什么尖锐的物事扎了进去般。二姨娘“啊”地一声收回脚,引得众人注目。
“这是怎么了?”段老夫人烦躁地一皱眉。
“妾身的脚好像被什么给扎到了。”二姨娘虚抬着右脚,重量全靠左脚支持着,。
“扎着便去回去脱了鞋袜拔出来就好,嚷嚷什么!”段老夫人呵斥道。
二姨娘与段云苏齐齐出去,一出门就各走各路,一句话都不说。等二姨娘咬牙回到院中,脱光了露出脚踝一看,白白净净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是一碰又痛的慌。二姨娘怕了,急忙遣了丫环去请大夫。
谷晴领着段云苏走了许久,一路上也是默不作声。大小姐变了许多,就算是出了事也不曾想过回来。大小姐,应该是对这个家没多大期盼了罢?
两人绕过梅花林子,直接到了秦贞住的院子,外边的花草全换上了无香的海棠,还有那……曼陀罗?段云苏眼光一沉,熙国从未见过有此花,可是外域送来的?
段云苏进去之时,正好见着一妇人挺着腰走出来,应该就是秦贞了。
秦贞随意穿着件绯色衣裙,发髻未绾就这般出来见客了,看样子方才应该还在休息。
段云苏挑眉,秦贞这样子还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自己与她算不上熟人,如此随性的打扮真不像一家主母的款儿。
“大小姐来了,坐罢。”秦贞被丫环搀着小心坐下,一手正搁在肚皮上,轻轻地抚摸了了一下。
“母亲也怀了四个月了罢?”段云苏扫了眼肚皮,说道。
秦贞被那声母亲给弄得反应不过来,她的年纪比眼前女子还要小,居然被唤做了母亲,真是有些讽刺了。
“大小姐还是叫我贞娘如何?我也知道大小姐你叫的不乐意。”秦贞浅浅一笑,脸颊上出现了个小酒窝。
段云苏随性地坐在椅上,说道:“外祖母叫我来同你说说话。”
秦贞却是嗤声笑了:“你祖母怕是想着让我说服你掏银子罢。”
段云苏听到了她语气中的嘲讽一意,暗自猜测,原来这秦贞也不见得多待见这些人?将军府当初想靠了秦家的势力,如今怎么感觉秦贞多有怨气。
“将军府怎么会没银子,贞娘可知当初我那聘礼去了何处?”
“我能不知道么?”秦贞讥讽地说着:“你那聘礼,多半送去给段云锦当了嫁妆,剩下的小半二姨娘刮了一些,老夫人收了一些,还有一些便在我房内。你瞧瞧,那青花烟雨瓶儿,不就是你的东西。”
段云苏顺着秦贞所指望了过去,只见壁架之上摆了个满当当,瓷器古玩,好不精致。
段云苏眼睛一眯,秦贞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你那爱脸面的父亲拿出来的,大小姐想要直接拿了回去,本就是你的东西。”
“贞娘是有事相求?”段云苏笑了。
秦贞抚摸了一下肚中孩儿,眼中染上一丝痛意,只见她静默了好一会,方说的:“我原本怀上了一个,若不是遭人陷害,这时候应该都能在我怀中撒娇了。大小姐也是当娘亲的人,能否明白我的怨?”
段云苏微微点头:“你是想让我帮你安然生下这个孩子?只是我不在将军府,怕要让你失望了。”
秦贞却是没所谓地一笑:“无碍的,听闻大小姐医术了得,能否送我些安胎的药丸?”
段云苏一挑眉,这是在向她示好?若不然怎么敢拿她的药。她示意秦贞伸出手腕,纤指直接搭上了脉搏。
秦贞的脉象虽稳,但依旧瞧出身子有些虚弱,没准就是上次流产是没调理好。她收回手,淡声道:“孩子很健康,我回去同你配制适合你的药丸。”
“小姐!”秦贞身后的丫头眉头紧皱着,很是担忧地唤了一声。大小姐与她们并无交情,怎么会愿意真心帮忙。
“屏儿,无碍的,你先下去。”
那叫屏儿的丫环跺跺脚退下了,秦贞笑道:“都是被我宠坏了的丫头,大小姐别见怪。”
“她是真心担心着你,倒是个忠心的。”段云苏施施然地倒了杯茶喝上:“贞娘的孩子是谁害的,可讨回了公道?”
秦贞闻言眼光一狠:“便是那二姨娘,若不是相公和老夫人护着,我定会让她好看!”
她想起了段云苏的娘亲,自己隐约听说也是被二姨娘下的手,大小姐此时对那人的恨意,应该也不浅罢:“大小姐可否能帮我一把,对付了那贱人?”
段云苏放下茶杯,淡声说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想你能答应我几个事情。”
秦贞这人,与她没有什么过节和冲突,与她合作并无不可。将军府不是人人都要除了干净,好比段余方段云容,总有一些与她的恩怨无关之人。秦贞是聪明的,能找上了她,必然是仔细考虑后的结果。
“大小姐不妨说说。”
“其一,那院前的曼陀罗花,可否送与我?”
秦贞一愣,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条件。那是西域进贡来的花儿,段云锦得了送给段常在,段常在便种在了院中:“可以,今日我便让下人送去你府上。”
管那段云锦是否不喜,难道她当家主母还做不得几颗花草的主?
“其二,不能苛待了段余方,若是他有出府的意思,你得帮着。”段云苏淡声道。
出府?贞娘心中一亮,这人出府对自己有的全是好处。看来自己要打听清楚了,段余方是不是真的有这意思:“这个不成问题。”
“剩下的我会处置,贞娘记住上边两点就好。”段云苏笑眯着眼。
“就是这般简单?”秦贞不该相信地睁大了眼。
段云苏笑而不语,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搁在了桌上:“这些药丸你溶于水中,放进二姨娘的饮食中。”
她见秦贞拿起轻嗅了一下,淡声道:“这个丸子溶解之后无色无味,服用之人一天天的神智开始迷糊,头脑不清变得痴傻疯癫,别的大夫看不出她中了药,顶多说那是魔怔了。”
“最后会是何结果?”
“自是亲自下去去给我娘亲赔罪。”
秦贞拿药的手一颤,强装镇定地将东西放了回去,碰过的手在帕子上擦了擦。
段云苏轻笑一声:“可是贞娘你想要的结果?不是的话咱换上一个,全身残废的,暴病而亡的,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送来。”
“不……不用麻烦了。”秦贞拿起帕子将小药瓶包好,幸好自己未曾重装过大小姐,不然这东西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没想到整日笑眯着眼的大小姐这般的狠。
她还未知道,二姨娘不仅害死了宋婉君,当初为了让段云裳能嫁与袁楚商享受那富贵荣华,诬了清白也就算了,还亲自谋划将段云苏致死。袁楚商无情下的杀手和那屋梁上的三尺白棱,段云苏可是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