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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秀章也是一条犟驴,他认为他自己没有亏人,他也不知道那些灾民们究竟卖得是什么肉,吃出死人指甲跟崔秀章无关,崔秀章不需要出外躲藏,而且第二天就想让叫驴子酒馆重新开业。
年翠英苦苦相劝:这年月谁对谁错很难定论,笔架山下不知道枪毙了多少冤魂。退一步咱替咱的儿子着想,也不该用鸡蛋去碰碌碡。
崔秀章低下头想了许久,然后抱起孩子,跟年翠英一起锁了叫驴子酒馆的前门和后门,出了西城门下半扇坡,就到了崔秀章原先住过的土窑前,打开生锈的锁,几只硕大的老鼠仓皇而逃。
自从年翠英把跟前夫郭全发所生的两个儿子郭文选、郭文义委托给舅舅屈志琪(国民党副师长)带走以后,几个月来年翠英跟崔秀章再没有进过这孔土窑洞,点亮炕墙上的豆油灯,看土窑洞内所有的器物都罩满厚厚的尘土。夫妻俩只是把睡觉的炕上草草打扫了一下,崔秀章抱进来一些柴禾,把柴禾塞进炕洞,点燃柴禾,潮湿的炕上有水蒸汽在升腾。停一会儿年贵元带着郭文秀郭文华来了,两个小孩子看见爹跟娘安然无恙,流下了欣喜的泪珠。
年贵元动员姐姐跟姐夫到卢师傅家里去住,卢师傅院子内的工棚也比潮湿的土窑洞强许多。可那崔秀章是一条老牛筋,硬是不肯去麻烦人家,他对年翠英说,要么你们母子几个上去,我就在这里将就一晚。
年翠英看崔秀章不走,担心这犟驴又遇到什么危险,只得跟崔健一起留了下来,年贵元把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带走。
窑洞内不烧火还能将就,一烧火成了一孔水帘洞,不但水蒸气弥漫,窑顶上还不断向下滴水珠,崔秀章无奈,只得把院子稍作打扫,一家三口坐在院子内看天。好在夏日夜晚的气候温热,许多人家都在院子内过夜,只是没有铺盖,这也没有关系,崔秀章让儿子睡在他的怀里,让妻子枕着他的大腿,他自己则把身子靠在墙上,一家三口和衣而睡。
第二天天微亮,崔秀章嘱咐年翠英把窑洞内潮湿的被褥拉出来晾晒,把屋子内的积尘打扫一下。崔秀章说他准备把叫驴子酒馆收拾一下,重新开业。说完就起身朝外走。
年翠英一把将崔秀章拉住,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乞求:“他爹,你不要逞能,自古来见过桶掉进井里,没见过井掉进桶里,官家杀死你犹如粘死一只蚂蚁!你现在有老婆有孩子,起码得对老婆和孩子负责。”
崔秀章不说话了,蹲下来抽烟,抽完一锅烟,把烟灰在鞋底弹掉,然后问:“普天之下,没有咱落脚的地方,你说说,咱该去哪里?”
年翠英胸有成竹:“咱回郭宇村。”
崔秀章回答得非常决绝:“去哪里都行,就是不去郭宇村!”
年翠英知道男人都死要面子,说出的话也有点损:“我说你呀,裤子都叫人脱下来了,还要脸作甚?”
崔秀章不生气,崔秀章永远都不会跟年翠英生气。可是崔秀章还是非常坚决地说:“咱不去郭宇村,咱就住到这土窑里。肚子没冷病不怕喝凉水,要躲你跟孩子出去躲几天,我不去,我怕他个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