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晃头晃脑地啃着甜瓜,批驳着伯父的愚昧和无知:“还讲究是大人哩,连这个都不懂,牛在汽车肚子里装着,咱看不见。”
伯父把我搂在怀里,用胡子扎我稚嫩的脸蛋,咯咯笑着:“我的侄子比我强,懂得比我多。”
转瞬间,风吹草长。我背上了书包,坐在教室里,跟音乐老师学唱儿歌: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个没有尾巴、一个没有脑袋,真奇怪……稍大点,终于理解了儿歌里的“老虎”其实就是比喻汽车。那年月汽车少得可怜,孩子们看见公路上跑的汽车以为遇见了老虎。
人一上年纪就是这样,眼睛越看越近了,心事越想越远了。有些事发生在昨天,今天已经忘记;有些事却刻骨铭心,历经磨砺,时间越久越清晰。沿着岁月车轮碾轧过来的辙印回望,眼前的高速公路变成了荒草萋萋的秦直道,民国十八年,关中大旱,爷爷奶奶饿死在老家蓝田,十八岁的伯父把刚满八岁的父亲背在肩膀上,翻山越岭,沿路乞讨,来到凤栖落脚……那时,伯父白天靠打土坯维持生计,晚上弟兄二人睡在烂土窑里相依为命。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用父亲的话说:“屙泡屎也要屙在别人家田里”。
扯远了。这些陈年往事现在还有谁听?有时在饭桌上谈起我家的过去,儿子们宽容地笑笑,表示理解。正处于青春反叛期的孙子们却不屑一顾地反驳道:“怪他们没本事活人!”
是呀,杨白劳如果活在今天,肯定被人瞧不起。现在社会上把那些依靠简单劳动获取温饱的人们叫做“弱势群体”。可我总觉得,正是那些弱势群体用精瘦的肩膀,支撑起我们整个社会……每当我看到拾荒者用枯萎的双手在垃圾桶里翻检人们丢弃的废物时,心里总涌上一股潮潮的湿润,感觉到他们更像我的父辈……请别误会,我对那些给社会带来巨大财富的精英们一向怀着深深的敬意,他们应当得到丰厚的回报。正是由于他们用超凡的智慧,打造了现代文明,使人们远离愚昧。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应该多关心一下那些现代的“杨白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