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进到ICU是晚上,天上没有一颗星星,我求了医生,死活不肯走,坐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江山。
我握着他的手,抚摸着他的眉毛、眼睛、脸颊、鼻梁,心中存了极卑微的念头,希望他能醒来,能象往常那样嘴角挂着浅笑告诉我:“我不过同你开个玩笑。”可终归是我的痴心妄想。
江山他躺在这张床上已经七日有余,我便在医院守了他七日。
林子澜来唤我:“你这样,等不到他醒来,你便先倒下了。”
我勉强睁着疲惫的眼睛望着林子澜道:“上次他为找我昏迷半年,我一日也没陪过他,这次就当补过吧。我若不守着他,我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不论是子澜还是娟子、高杰都劝不动我,我在江山的病床前衣不解带地枯坐了半月,整日里浑浑噩噩,眼前常出现和他在一起的幻影,或靠在我膝头翻书,或坐在我对面作画,烟雨朦朦时,还会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在九仙山散步。枯坐在病床前这半月,我觉得江山他时时伴着我,我很圆满,很心满意足,子澜、娟子、高杰和小姨四个却并不那么心满意足。第十六日夜里,林子澜终于忍无可忍将我带回了春霁芳华,拉我到镜子前一照,敛着怒气道:“你看看你都成了个什么样子,江山不醒你就活不下去了吗?你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子澜的话说得不错,我觉得没有江山我是活不下去了。可我不晓得自己该干什么,还能干什么。可是就这样熬到自己灰飞烟灭了,江山也未必能醒得了。倘若我灰飞烟灭了,说不定就记不得江山了,那还是不要灰飞烟灭的好,如今我还能时时看到他在我跟前,这样挺好。
镜子里头的女人面色惨白,形容憔悴,头发散乱,双眼无神。林子澜叹了口气,道:“你这么折磨自己,也是无用。江山他若醒来,看到你这般模样,也是心酸。”
自从车祸之后,我想起和江山在一起的往事时,不晓得为什么,全记不得江山的好,浮在眼前的全是他的不好。如今,江山人事不知,却全想不起他的不好,脑中一日日闪的,全是他的好。我从前骂江海骂得振振有词,说他这一生都在追求未得到的东西,一旦拥有便再不会珍惜,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夜月暗星稀,我洗了半个月第一个澡,喝了林子澜做的粥,倒头便睡在床上。?我原本没想着能梦到江山,这个梦里,我却梦到了他。
他坐在书房的桌前看文件,半响,将一干文书堆在一旁,微蹙着眉喝了口茶,抬头盈盈笑道:“方华,过来,晚上给我做鱼肉馄饨。”
我沉浸在这个梦里不愿醒来。这真是老天爷赐的恩德,我枯坐在医院时,江山从不曾同我说话,梦中的这个江山,却同活着时没什么两样,不仅能同我散散步画画,还能同我说说话。
自此之后,我日日都能梦到他,我觉得睡觉真好,有时趴在病床前也会强迫自己入梦。
古时有个庄周梦蝶,说庄周梦中幻化为栩栩如生的蝴蝶,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人,醒来后才发觉自己仍然是庄周。究竟是庄周梦中变为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为庄周,实在难以分辨。以前我实实在在的过日子,把现实全当做虚空,如今这样令我十分痛苦,那不如掉个个儿,把梦境当作真的来过日子,把虚空全当作现实,不过换种过日子的方法而已,却能令我快乐满足。这也是一种释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