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登时大怒,等着他喝道:“你什么意思?!”
瞧她怒了,关元鹤却勾了勾唇角,语气颇为讥诮地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感叹下,文二怎会那般没眼光瞧上你这愚笨的!”
他说罢也不理慧安,转身便往观骑楼那边走,慧安被他莫名奇妙地嘲讽一番,心里岂能不气?她今日本就被马鸣远挑衅了一番,又从马上跌落,后又因文思存的事心中烦闷,如今瞧关元鹤这般,眼眶登时就是一红,心中不知怎的就是一酸。
只道,我不就是下响的时候赢了你的心上人嘛,至于你这般对我冷嘲热讽的?人家文家公子瞧上了我关你屁事,怎么就是没眼光了。丫丫的,只你那顾家小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你疼你的心尖肉,就能这样羞辱我吗?我便是愚笨也轮不到你来指骂,混蛋!
慧安越想越怒,越想越气,手下也不留情,思也未思,瞄准关元鹤的头便将手中捏着的那锭碎银给狠狠砸了出去。
谁知道平日身手了得的关元鹤,今儿也不知是没有防备还是在想事情,那碎银飞过去竟闷声一响,正正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慧安大惊,愣了一下,啊的惊叫了一声脚底抹油拔腿就跑。
关元鹤方才确实是在想比试的事,这才骂慧安愚笨,不过他却非因顾妤馨才如此骂她,而是在想那程敏瑜。
他那时在观骑楼上却是瞧的清楚,那程家小姐本还好好的,只偷偷吃了书艺比试前丫头送去的一小包东西,这才突然面色发白,满头大汗,而后来更是她自己动了手脚令那赛马受惊的,只怕后来他那二弟当众占了那程家姑娘的便宜,也是她自己个撞上去的。
而慧安和那聂家小姐被人骗的团团转,又是借衣服又是担忧不已的,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他想到此事不由就顺口骂了一句,哪里能想到竟惹的慧安大怒,没有防备竟被慧安从身后砸了一下,后脑勺一声闷响,还颇有些刺痛之感。
他何曾碰到过这样的事?不由愣了一下,这才目光阴寒着扭身,却见慧安犹如一只被猛兽追赶的兔子,猫着腰提着裙角半点娴雅之气都无跐溜溜地竟已是跑出老远,眨眼工夫便消失在了广场那头。
她许是方才从马上坠下伤了腿,那姿势有些微瘸着实滑稽,关元鹤眯了眯眼,这才捡了地上的银子,转身上了观骑楼,在太师椅的角落寻到掉落的玉佩,方才离去。
慧安跑出雍律广场便碰到了冬儿几人,她坐上马车尤还吓得心中乱跳,半响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便有些忍不住,抱了秋儿咯咯地笑个没停。
秋儿和冬儿见她乐不可支,不由面面相觑,只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被人寻了麻烦害的都落了马还这般高兴,莫不是还在想下响琴艺比试赢了的事吧?
恩,这确实是值得高兴一场。
想着,秋儿便也跟着笑了起来,目光晶亮地询问慧安道:“姑娘是何时学会弹琴的?怎么从未听姑娘弹过啊?”
“是啊,真没想到姑娘的琴竟弹的那般好,真可惜比试时候都不让奴婢们去瞧!姑娘一定弹的极好,要不怎会赢得了顾小姐,姑娘不知道,今日我们几个好是风光,平日那些瞧不起我们侯府的各府奴才听闻姑娘赢了比试,一个个眼珠子直差没有突出来呢,姑娘快说说,到底是何时学会弹琴的啊?我们竟不知道呢。”
慧安今日已被多人逼问此事,如今丫头们问及这事,哪里还笑得出来,不由两眼一瞪,气哼哼地道:“怎么?连你们也觉着姑娘我就该是那五音不全,琴棋书画样样都通不了的粗野蠢蛋不成?还是你们牙根不信我能赢得了顾家小姐?姑娘我会什么还得向你们报备不成?我这都上了两三年的琴艺课了会弹琴有何奇怪的?”
秋儿和冬儿见慧安像是真怒了,登时便觉她们的话确有不妥,恐怕这种话今儿姑娘也是听了不少,自是伤心的,凭什么她们家姑娘赢了倒要受人逼问?登时她俩谁也不敢再刺激慧安,忙争相道。
“哪儿啊,姑娘是秋儿见过最聪明的人,那琴自是一瞧就会的。”
“没错,姑娘会琴一点都不奇怪,姑娘聪明绝伦,在琴艺课上随便听上两句也是能学会的。”
慧安闻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暗自念叨,瞧瞧,这就叫盲目崇拜。
慧安回到榕梨院,方嬷嬷听了今日在国子监的事,又是因慧安赢了琴艺比试而高兴,又是因那传言而忧心,自也免不了询问慧安会琴之事,慧安岂敢用对付冬儿几人的说辞来应付方嬷嬷,故而只能装的被马鸣远伤到,只说突然腿疼怕是伤到了,这才将方嬷嬷的注意力转移。
请了大夫给慧安瞧过,听大夫说只是受了跌伤,却未曾损及筋骨,方嬷嬷这才放下心来,给慧安擦了药膏子,便在杌子上坐下守着慧安说话。
慧安怕她再问起弹琴的事,就忙道:“依我看只怕出不了几日那流言就会传的沸沸扬扬,乳娘看这事当如何应对?”
方嬷嬷面色登时便不好了起来,目露恨意地道:“嬷嬷方才已经去打探过了,今儿正午时秋兰院的喜梅到回事处绕了一圈,后来回事处的刘安便出了府,守门的小六子瞧见他是往东面去了,定然去的国子监寻了那姜红玉。”
秋儿闻言不由恨声道:“二姑娘真是好心机!真就一点也不顾及姐妹情分,陷害我们姑娘对她有什么好处,姑娘的名声坏了,难道她就能自摘出去不成?”
慧安却是一笑:“她和她那母亲恨不能我死,便是自损八百也是要先毁了我的。至于这事,我瞧孙心慈还没这般心机,定然是杜美珂想出来的。”
方嬷嬷点头,道:“事情已经这般,依我看也只有太后娘娘能堵住这流言,叫她们便是心中想了也不敢说出来诋毁姑娘。只是自姑娘吩咐老奴往宫中递了请安牌子,这都十数日了,太后却仍不通传……”
慧安闻言一叹,太后平日想着她,每逢节日都有赏赐下来,那也是瞧在母亲早年曾在她身边教养过的情分,是瞧着她失了母亲怪可怜,这才照顾一二。但到底她和太后非亲非故的,递了牌子未被传唤却也属正常,何况太后身体不好,各府夫人们怕是都会往宫中递牌子,宫人哪能事事请示太后,也许她那牌子已被宫人扣下也未可知。
慧安想着,便道:“再等等吧……”
慧安想的方嬷嬷何尝不知,亦是一叹,道:“是,这事却是没法子的,眼见年节快到了,每年姑娘都会入宫给太后拜年,今年虽是太后身体不适,但定也会允姑娘进宫请安的。只是府中,姑娘实需好好立威一回了,这事却是拖不得了!”
慧安听方嬷嬷也是这个意思,点头道:“既是要立威,那就先办了周管家,后日乃是吏部考核户部官员的日子,老爷定脱不开空回府来,我们便那日一并将周管家一家给办了再说。”
方嬷嬷面色一整,点了点头,慧安便又问道:“今晚上的事乳娘安排的如何?”
“姑娘放心,已经给后巷传了话,府里嬷嬷也都打点好了,只待天黑,嬷嬷便和姑娘一道去寻那竹名。”
慧安这才放了心,神情疲惫地依在床上愣神,方嬷嬷见此心疼不已,吩咐夏儿取了她腰后的靠枕,道:“姑娘先略微眯眯眼吧,晚上还有地忙呢。”
这也月色极好,皎洁温柔,柔和的月光将夜晚烘托的一片平静与祥和,一如这表面瞧着宁和的侯府大宅一般。偏慧安的心却如那月光照过树丫落在地上打出的斑驳黑影一般黑沉黯然,她随着方嬷嬷一路出了侯府后巷,踩着破碎的星光往骡子巷的巷尾走,心里难免想着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使得祖父和母亲大怒竟打杀了那么多下人。
很快,方嬷嬷便带着慧安来到了一座宅子前。那宅子已非常破旧,土墙倒了一半,木门更是摇摇欲晃地嵌在门框上,慧安瞧这只她一拳头下去估计就能将门给砸开,没想到母亲当年的贴身婢女如今竟会过的如此清苦,不由愣了下。
而方嬷嬷轻轻扣了两下们,便闻远处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小子扶着一个瞧着已四十来岁头发灰白一片的老妇迎了出来。
那老妇一露面,方嬷嬷便道:“竹名,这是小姐。”
老妇登时便瞧着慧安神情激动了起来,老泪纵横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颤着声音道:“姑娘,奴婢竹名给姑娘请安磕头了!”
说着就砰砰的扣了两个头,慧安一惊,完全没有办法将这个竹名与母亲身边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清秀姐姐联系在一起,半响才赶忙扶起她来。
方嬷嬷却是四下瞧了瞧,道:“还不快将姑娘迎进去。”
竹名这才起身抹了下泪,将慧安请进了院,又吩咐她那小儿守在院子里,这才请了慧安进屋。
慧安进了院瞧着那院却是极小,只有两间主房,并两个厢房,一间许是灶房,另一间却关着门,瞧不出是作何用的。
竹名将慧安迎进正房,只见屋中同样简陋,一张土炕,一张桌子,两个椅子却有一个是缺了腿的只用破木板垫着。大冬天的屋中竟连一个炭盆也没笼,一股子阴气,竹名将慧安引至桌边,颇有些尴尬地道:“奴婢这里简陋,怠慢姑娘了,姑娘快请做。”
慧安见那椅子上整整齐齐地垫着一件棉衣,不由心一触,不动声色地坐了,笑道:“你也别站着,我瞧着你身体似是不好,且坐下回话吧。”
竹名忙是推托,慧安却看向方嬷嬷:“乳娘扶她坐下。”
“姑娘叫你坐你便坐下回话就是。”方嬷嬷说着便去扶她。
竹名这才谢了慧安坐下,眼中却泛起泪光,欲去拉慧安放在桌上的手,却又收了回去,颤声道:“姑娘都长大了,奴婢出府时姑娘还是个小不点,这会子都已经成大姑娘了,这眉眼也张开了,瞧着可真是像极了夫人年轻时那样儿……”
说着已经有哭了起来,慧安见此心里更觉当年孙熙祥以马采办谋私之事发落竹名一家必有蹊跷,于是便叹息一声,道。
“你是母亲身边的旧人,而你那公爹又曾做过侯府总管事,你那口子亦曾做过管事,虽说后来马总管病逝,马管事也被老爷打了板子,但……我记得竹名姐姐今年应还不足三十岁,怎会瞧着如此面老?家中怎会过的如此清苦?”
竹名闻言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哭道:“姑娘明察,我那男人实是被冤枉的啊,他没有贪墨府中银两,也没有以权谋私行了不忠不义之事啊!”
慧安闻言点头,道:“此事容后再谈,若马管事果真是被冤枉,我定查个清楚还你们一家子一个公道。你且先起来回话,地上凉,别再跪坏了身子。”
竹名闻言神情动容,这才在方嬷嬷的掺扶下站起身来,回道:“姑娘容禀,我那公爹是个实在人,虽是做侯府管家多年但也从不曾多拿府中一分一毫的东西,虽是如此但因主子信赖,厚待马家,多有赏赐等。故而奴婢嫁过来时家中却是极为富足的,只是后来我家那口子被老爷以谋私贪墨为由打了板子,全家就断了生路,邻里见马家败落亦不乏那落井下石的,我男人先后寻思了几件买卖,但都因有人故意迫害本钱尽失,加之我那男人自从被打便坏了身子骨,失常要请医抓药,我那大儿子一直进学,家中花销大,又一直寻不到营生,后来便只能靠奴婢买绣品为生,只奴婢近年身体也不好,实也绣不了什么好东西,故而这家便越来越不像个样子。”
“我听乳娘说,你家在夜市上有个摊位买馄饨?”
竹名闻言点头,道:“是,只那摊子本就是小本买卖,我们又没有根基,时常被衙役、地痞寻麻烦,实也挣不了几个钱。”
失了主子庇护的奴才日子岂能好过,那却是连一半的老百姓都不如的。慧安虽是不知世事艰辛的大家小姐,但这点还是知道的,闻言不由点头道:“你那大儿子如今还读书吗?”
竹名闻言面露些许骄傲,道:“夫人在世时特意除了奴婢儿子的奴身,许他进学读书,奴婢感念在心,纵使家中千难万难,这书却是要他一直读下去的。”
想到母亲,慧安不免眼眶微红,道:“不枉母亲疼你一场,这事我都知道了。这次我来想必方嬷嬷已告诉你我所谓何事了,你且老实与我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听说当年祖父待那义子犹如亲出,为何一夜之间却会反目成仇?”
竹名的面色微变,神情便显得沉重了起来,叹了一声才跪下回道:“那事已经过去十四年了,老爷夫人严令禁止府中下人再提及此事,当年知道这事的老人散的散死的死,唯今知晓这桩旧事的也没剩下几个人,论理,这事既老主子下了令奴婢便不该多嘴,但如今姑娘问起,奴婢若不说,怕以后再无人知晓此中详情,奴婢只觉当年之事却有蹊跷,还请姑娘明辨。”
慧安闻言一急,忙道:“你且说,到底那夜发生了何事?”
竹名面上闪过痛楚,咬了下牙,却道:“那日乃是老侯爷的寿辰,大爷自是要往来招呼府中宾客的,也喝了不少酒,却不想翌日竟出现在夫人的房中,且……且和夫人……衣衫不整并排躺在床上,恰被丫头和老爷撞到,老爷大怒之下当即便闹到了老侯爷那里,这才使得老侯爷大怒,将院中奴婢打杀了个遍,最后这事却也是查的不尽不实,只苦了夫人啊……”
慧安闻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虽从方嬷嬷的话中猜出了一些端倪但也万没将事情想的如此严重,登时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怒目瞪着竹名,双目通红,满面激动地道。
“方嬷嬷,与我掌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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