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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九十章【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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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瑕登时喜不自胜,连着几天激动得不得了,恐怕当年第一次出国游玩都没这么亢奋。

这天王氏抽空跟二老说:“爹,娘,眼见着天暖了,相公又不得回来,我预备给他送些春衫、单鞋,省的叫人看了还穿棉的笑话。可巧隔壁牛嫂子也要进城采买,我就与她同去。”

于氏原本不愿意,听说杜瑕要跟着更是眉毛倒竖。

“眼见着开春了,院子里的小菜园要撒种施肥,又有鸡鸭要喂,还有那饭……”

王氏不由得苦苦哀求,又说会提前将一日饭食准备好,只需热热就好,她们清早去,傍晚必归。

她有正当理由,又有村里出名正派仗义的牛嫂子跟着,自然没什么不妥,最后还是杜平替于氏答应下来,又象征性的叫她嘱咐儿子注意身体云云。

见王氏竟能进城逛去,家中其他大小女子也纷纷动了心,旁人不说,四丫和三房刘氏却已经按耐不住,一个小声对周氏道也想跟了去,一个干脆就仗着在婆婆跟前有些脸面,直道也要进城买卖。

于氏哪里会答应!旁的不说,要是刘氏走了,大嫂不中用,三丫四丫总是毛躁,须得有人看着,难不成叫她个当婆婆的热饭给这一大家子吃?

天下断然没有媳妇还活着,就叫婆婆做活的道理!

加上刘氏几天前才刚从城里回来,估计也是用针线活换了钱,可竟然没孝敬自己一文!她便翻出两只白眼球来,没好气道:“难不成你也有个男人在城里做活?”

说的刘氏一气把脸涨红,赶紧站起来回房去了。

较之一般孩童对于进城看热闹的最淳朴的渴望,杜瑕的心情更加复杂一些,除了想借机打探“竞争对手”的虚实之外,她也对这座货真价实的古城十分好奇。

毕竟不是每个现代人都有这样的机会,能置身处地的感受来自遥远的历史的气息……哪怕这并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段历史。

杜瑕激动的半宿没睡着,第二天大清早被王氏叫起来的时候差点连眼睛都睁不开。

得知她能进城,而自己却不行,三丫倒罢了,四丫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善,又时不时从鼻孔中发出冷哼。

杜文反复嘱咐妹妹要听娘的话,这才一步三回头的上学去,惹得从没有得过兄长关怀的三丫羡慕非常。

四丫余怒未消,又想起来五丫竟是村里为数不多几个有正式名字的女孩儿,正是新仇加旧恨,差点把牙咬碎。

她见三姐怔怔的看着两兄弟的背影出神,忍不住出声讥讽,言辞刻薄:“看什么?难不成你也想上学去!照我说竟别做这大梦!”

三丫老实,不会跟人吵嘴,这会儿被妹妹刺儿了也不敢反驳,只是红着脸辩解。

四丫只想出气,哪里听得进去,重重的哼了声,便甩头进去了。

结果迎面又被于氏斥骂,唾沫星子喷了满脸:“吃了饭一抹嘴就走,好生自在,还不去把碗筷洗了?桌子也抹了,再去将鸡鸭喂了……”

再说王氏挎着一个大包袱,杜瑕背着一个小包袱,娘儿俩去村口的大槐树下与牛嫂子碰头。

现下天气暖和了,杜瑕也换了天青色单夹衣,因为早晚颇有凉意,王氏怕她冻着,又在外面披了一件粗棉布的半旧红袄,下面照例是薄棉裤。

过去一个多月里,杜瑕不顾爷爷奶奶和大房三房众人的冷嘲热讽,狠命吃狠命睡,又时常运动,着实保养的不错,至少脸颊已经重新鼓起,头发也渐渐黑密起来,看着气色好了很多,力气也大了,轻易不会再头晕。

因着进城,王氏也怕有人小瞧了女儿,便特地给她好好梳了头,又拿红头绳扎了,勉强缠了两个小包子,自觉很好看。

平心而论,杜瑕本人对这种不知从什么时候兴起的,认定女孩儿就是要穿红的,而且是大红才好看的朴素审美观无法苟同:一众青年老少但凡是个女的就狠命往身上装裹大红,一个个活似染血元宵般的风采……

可现下他们家并不富裕,饶是杜瑕并不喜欢大红,自然也不会挑三拣四,只得努力说服自己:

你不过是个小丫头,经济独立之前少做妖,红的就红的吧……

因怕叫牛嫂子多等,娘儿俩来的很早,左右无事,便在树下石凳上坐着等。

杜瑕觉得只要出了那家门就神清气爽,仿佛天也高了、水了清了,就连空气呼吸起来都带着与往日不同的松快。

村口槐树早在碧潭村没建立之前就有了,如今怕不下百岁,很是枝繁叶茂、枝干遒劲,一人已经抱不下。

熏风阵阵中,杜瑕仰头看去,就见一丛丛叶片衬着瓦蓝的天,洁白的云,绿油油十分喜人,中间已经隐隐约约鼓出好些疙瘩,密密麻麻的,大略是花苞?怕是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冒出槐花来了。

说来这槐花也是好东西,不仅好闻,也很好吃。

原先她小时候在乡下时,就时常跟其他孩子一块摘槐花,不管是直接撸了吃,还是洗干净后用油盐糖醋凉拌,或是烫了上笼屉蒸,再者包包子、包饺子,都十分美味。

一不留神想太多就口水泛滥,杜瑕赶紧吞咽两下,又暗笑自己没出息,多大的人了,竟然被槐花馋成这样,果然是在长身体么?

不多会儿牛嫂子坐着一辆青骡大车来了,旁边赶车的是她相公杜有财,牛嫂子老远看见她们便大声招呼,又叫她们上车,声音十分洪亮。

之前杜瑕身体不好,天气也恶劣,便一直没出门,这还是头一次见外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如今他们家东西隔壁邻居都有学生在上学。

东邻张家家境不错,冷眼看着倒比如今的杜家好许多。因着张家娘子赵氏原是老家出名的绣娘,技艺十里八乡上数,一年只需用心绣上几幅副绣卷、插屏之类便稳稳有几十上百两白银入账,这处宅子却是已经自己掏钱买了下来。

她男人虽不如她能赚,可也十分勤勉,在南市固定开一个煎茶铺子,又卖些杂货,一日也能有一百多文入账,足够支付家用。

张家也有一儿一女,只是儿子却有十岁了,如今也在东城一家学堂读书。女儿也九岁,日日跟着赵氏学做针线,天资出众,大有青出于蓝的架势。

西邻宋家却十分艰难,那男人每日只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些杂货,一天累死累活也只得几十个大钱,女人便带着三个女儿替人做些浆洗的活计,以此供应两个儿子读书!

王氏带着杜瑕分别串了几次门,也就大致摸清各自脾性,也知道日后该如何往来了。

赵氏自己有本事,便十分敢说敢笑,由内而外的透着一股底气十足,很有几分好强和傲气,轻易不大服人,可喜在为人率性,竟也有些可爱。

宋家生活艰难,男女老少便都日日被愁苦缠绕,人人恨不得生出八只手脚去干活赚钱,眼神和面容都有些呆呆的,根本无暇交际,王氏去了几次后便不再去。

并非她嫌贫爱富,实在是自己若太热情,反而给万家造成负担。

所以很多时候并非人不爱交际,而是不能。

她每次去宋家总要礼节性的带点东西,或是一针一线,或是一饭一点,可饶是这一针一线一饭一点,在她看来或许算不得什么,但落到宋家,却几乎是给他们不堪重负的生活更添一笔!

交际交际,讲究的就是有来有往,王氏既然给了宋家东西,于情于理,宋家都要回礼,可回什么?怎么回?拿什么回!

这日赵氏过来找王氏说话,不知怎么讲到宋家,赵氏便立刻撇嘴,很有些嫌弃道:“那家人古古怪怪的,偶尔见了也阴沉得很,你竟不要跟他们来往才好。”

王氏替她倒茶,又感慨道:“话也不好这样说,都是穷闹的。”

赵氏不以为然,抬头看到窗台上插着野菊的陶罐就笑了:“这个倒好看得很,以往我去那些个财主家做客,也见他们这样摆弄,不曾想你竟是个雅致人。”

王氏捂嘴笑,又带着几分母亲特有的隐晦炫耀:“哪里是我,是我那个丫头惯爱胡闹,放着好的不要,竟非要弄这些玩意儿来,倒是叫你见笑了。”

交往几次,赵氏见王氏母女穿戴虽然不甚富贵,可也干净整洁,衣裳也不算陈旧,就知道他家必然不是因为负担不起才不得不用次一等的,也不往心里去。

“哪里就笑话了,我竟觉得你家女孩儿灵气的很,以往这些东西我见过多少次,从不肯多瞧一眼,谁承想这么一摆弄,倒很像一回事,隐约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似的!”

于是王氏又连称不敢,赶紧再夸奖对方家里的两个儿女,是如何如何心灵手巧,果然说的赵氏心花怒放,嘴都合不拢,越发觉得与她投缘。

后来说到两个儿子,赵氏便问杜文在何处上学,待听说还未决定后便力邀他去自家儿子所在的学堂,说是很好。

对这等大事,王氏向来不敢随便答应,只笑称外事一贯有当家的做主,她并补偿和。

赵氏很不以为意,只说王氏太过软弱,又教导她合该硬气些,最后竟慢慢歪成“驭夫之术”的交流大会……

杜瑕出来倒洗笔水,偶尔经过她们所在的窗外便被里面一阵阵诡异的混杂着害羞和期待的笑声吓出满身鸡皮疙瘩……

晚间杜河回来,饭桌上王氏也将赵氏推荐的学堂说了,杜河听后却连连摇头,并不中意。

“我已把县内咱们能去的学堂都问遍了,那家并不十分好。我听可靠的人说,那里的教书先生很是爱财。”

他顿了下才又补充道:“倒也不是心疼那几个钱,为了孩子的前程有什么舍不得的呢?只是教书先生却该以教导学生读书做文章为第一要务,可他竟将赚钱摆在首位,开口闭口价值几何,当着学生们的面也从不收敛,逢年过节又明目张胆的讨要财物,对家境略贫寒些的就十分刻薄。每逢遇到考试需要作保,他竟张嘴就要二两银子呢!那些贫苦人家如何掏的出?”

王氏听到这里已经皱起眉头,又给他添一勺熬得雪白翻滚的牛大骨汤,扬手在里面洒些碧绿的芫荽,端的是香气扑鼻。

虽说耕牛是农家至宝,律令也严禁宰杀耕牛,导致民间牛肉极少,可也不是没有。只因除了耕牛之外,尚有许多庄户有意饲养水牛、肉牛、种牛等品种,因此只要留心,倒也能在市集上找到牛肉牛骨牛下水等。

今日王氏便是碰上一头肉牛,那屠户兵分两路,分了半扇来陈安县,清早就被闻风赶来的百姓围个水泄不通,众人纷纷你两斤我半斤,不到半日就瓜分干净。

王氏想起家中已经许久不见正经荤腥,且多是羊肉,而羊肉燥热,对两个孩子却不大好,便也挤了上去,抢了一条好大筒子骨,一斤牛肉和若干牛杂,沉甸甸的塞了一篮子。

买完牛货之后她也不买旁的,又随手要了几扎菜便匆匆赶回家,先烧滚了水,将骨肉杂/碎中的血沫漂清,又单独将筒子骨放到锅中反复熬煮,直到晚间已经十分浓稠,喝起来糊嘴。

喝汤时再切些牛杂牛肉在里面,端的实惠味美!

杜河见杜瑕小小人吃起来有些费劲,便亲自夹了牛大骨出来,用心捅出其中滑腻骨髓,分给两个孩子吃了,这才继续道:“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日日如此,天长日久的,难免不被下面的学生学了去,到时候大家满脑子都是经济,又如何专心读书?如何做得出好文章?”

杜河又叫人细细打听两天,最后才给杜文定下一家,又挑吉日与他带着束脩去磕头。

那先生姓肖,虽然只是秀才身份,可还远不到三十岁,在读书人中算十分年轻,又上进,貌似名声不小,他日后未必不能中举,已收的学生中有两个就是特地从外县慕名前来。

难得他挑选学生也十分认真,一应都要自己亲自考校了才下定论,拜师当日只把杜文问了个底儿朝天,额汗涔涔。

肖秀才问了半日才停下,那边杜文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杜河老大一个人也热汗滚滚,生怕儿子不得中。

就见肖秀才微微蹙眉,似乎不大满意,只说:“却是有些灵性的,只是底子到底薄了些,竟除了启蒙之外没读什么书。你也八岁了,读书也有将近三年,怎得过去都荒废了?”

杜文已是头昏眼花,口干舌燥,却还是恭恭敬敬的将实情说了一遍,又带些恳求的表达了自己求学的心思,“求先生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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