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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带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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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被我的话逗得直笑,道:“小姐,霜色的看上去太过单薄,届时满院子里都是妆扮得艳丽妩媚的官家小姐官家夫人,只您一个穿着这般朴素……只怕不大好。”

“怎会不大好?恰是好得很。”我笑,“大家的目光都被那些艳丽妩媚之人吸引了去,便不会有人注意我了,我倒乐得闲在。就霜色的那件罢。”

见我主意已定,绿水只好不再多言,只道:“小姐,看这两日天气不大好,昨儿晚上还起了浓雾,说不准明晚还是这般天气,不若多带件衣服披风御寒,可好?”

我点头,道:“待会儿你去嘱咐长乐,叫他给少爷也多备件披风,另外把手炉找出来,虽然已是阳春时节,晚上仍然寒冷,少爷手时常凉,晚上再喝些冷酒更是不好。”

绿水应着,道:“不若把小姐的手炉也备上罢?”

“好,你去罢。”我歪身靠在床栏上,思绪一时不知飞向了何处,直到靠得累了想要躺倒,一手无意中探向枕下,摸到了一样东西,这才恍然想起什么来,便唤外面的绿水:“先将手炉拿进来罢,我现在便用上一会儿。”

绿水将燃着的手炉拿进来,待她关门出去后我便起身将手炉放在床边地上,揭开盖子,吹旺炭火,由枕下将那东西取出,轻轻抖开,是一围白色织有云纹的绶带,配紫檀色的袍子正是合适。

这绶带是与送段慈的那条书兜子同一时期的产物,只不过书兜子是当着某人面织的,而绶带……是夜里熬红了眼睛悄悄织的,某人并不知道,也不会再知道。

如今这件本欲送人的东西已是再也送不出了,不若便让它就此消失,就像人偶尔会产生的某种莫明的情绪,如风般来去,不留痕迹。

轻轻拈着绶带的一端,另一端垂在炉火之上,一团乳黄的火焰悄无声息地燃起,一点一点将这条本就不该降生的牵绊啮噬殆尽。

次日下午申时三刻,同岳清音乘了马车前往佟府,佟府门外的巷子已经被各式的马车排满,可见今日必来了不少的贵客。

带着绿水和长乐,主仆四人跨入佟府大门,在门内负责迎接的除了佟员外本人之外还有几位年轻人,想必都是佟家的少爷们。长乐递上了名帖,见我们是岳明皎的家人,便由佟少爷之一上来引路,径直绕过前院正堂往后院行去。

由于天色尚未擦黑,是以甬路两侧树枝上挂的红色大灯笼并未燃起,令人吃惊的是一些本应晚出芽的树上竟不知为何早就生出了鲜绿的叶子,不由得细细看去,却发现原来这些叶子竟是手工做的假叶片,绿影幢幢间令人仿佛置身于春浓之时——不愧是员外爷的家,财大气粗。

绕过重楼穿过叠院,这佟府大得简直无法想象。终于在穿过一道月洞门后到达了宴会的主场地——佟府的后花园。

我瞠目于眼前所见的情形,久久难以回神。但见满目是铺天盖地的鲜红桃花——是的,鲜红的降桃花,如同汪洋般几乎看不到尽头,浓烈的颜色看得久了直刺得人眼睛生疼。不由有些纠结于佟员外的欣赏角度,桃花的颜色有很多,哪怕他每种颜色都种上一些,何必全都种成这种血一般颜色的桃花呢?难不成他这个年纪了还想玩一把血色的浪漫?

便听得这位负责领路的佟少爷笑着道:“晚宴在敝府的落英楼内进行,岳公子岳小姐是想先在此处赏桃呢,还是先前往落英楼内喝茶呢?”

岳清音便道:“在下兄妹便先在此处赏桃罢,佟少爷请自去忙,过后敝兄妹自去落英楼便是。”

佟少爷点头行礼离去。我便随着岳清音漫步于这花海之中,虽说这海几乎成了“血海”,但如此接壤连天的茫茫一片实属人间罕见,倒也不愧是难得一见的花事盛景。

正慢慢走着,忽见前面有两人立在花下说话,其中一个无意中向着这边瞟了一眼,忽地挑眉笑道:“岳贤弟!岳小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另一人便也倏地转过头来,惊喜之色溢于言表,轻呼了一声道:“岳、岳小姐……”

这两位正是段家兄弟,老大段思和老三段慈。双方近前一番行礼招呼,见段慈的一双含情眼只管望在我的脸上,段思暗笑一阵,拉了岳清音道:“走走,岳贤弟,我家老二正在落英楼中喝茶,咱们找他去!”便不由分说地拉扯着岳清音去了,顺道还带走了长乐和绿水。

段慈红着脸,眼中欣喜之色仍未褪尽,轻声地道:“不成想小姐……灵歌小姐今日竟然来了……”

我点头,如实答道:“因灵歌有位闺中好友,平日极难见得一面,今日她也受邀前来,想着机会难得,便也来了。”

段慈倒不介意我不是为他而来,仿佛只要我来了他便已经满心欢喜了。于是关心地道:“不知灵歌小姐的闺友是哪一位,可已来了?”

我四下张望了张望,见附近皆是三三两两徜徉于花海中的赏花之人,却并未见到田心颜或是柳惜薇的身影,便答道:“想是还未曾来,无妨,总归一会儿晚宴时便能见到的。”

段慈“哦”了一声,定定地望着我没了话说。不愿在这里傻戳着,我轻声道:“三公子,不若我们走走,可好?”

“好、好!”段慈如奉纶音,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先动步,我便向着那贴满了假树叶的树丛中行去,以免被无聊之人看到又惹背后口舌。

于花中慢行,看了一会儿便觉眼晕,索性抬眼去看那略显阴沉的天空,听得段慈在身旁有些担心地道:“灵歌小姐身体不舒服么?要不要小生去找郎中来?”

我摇头,笑道:“比起成片的花来说,灵歌还是更喜欢一株两株的看起来清爽。”

“正是、正是,小生亦有同感,这花儿太过绵密,反而失了清雅,”段慈连连点头,“既如此,不若我们……去、去个清爽些的所、所在罢……”说着脸便又泛了红。

我才待点头,忽地一阵风刮过,吹起无数的花瓣来,如红色的雨般纷纷落下,直洒了我与段慈一人一身。轻轻拍落肩头与身上的花瓣,正要摸索着去弄掉头上的,却被段慈抢先一步伸出手来,小心地拈下粘在我发丝上的花瓣。

我立着未动,低了头由他动作,忽儿不知是来自潜意识还是无意识的,微微偏了脸向旁边一望,却见一个穿着紫檀色袍子的身影便立在不远处,那对比夜还黑的眸子深深地凝望着我,眉眼依然俊朗,只是面容总似憔悴。

心中一阵微颤一阵抽痛,脑海中仿佛瞬间启动了一架放映机,将过去的点点滴滴悉数播来,戏谑的,玩味的,试探的,暧昧的,矛盾的,痛苦的,以及……错过的。

我转回脸来不再看他,只向段慈轻声地道:“风有些凉了,我们去落英楼内坐罢。”

段慈忙应着,同我一齐转身往回走,我知道我的背影还在那人的眼底,于是愈发走得冰冷残酷。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多么残忍地伤过他,所以不再有理由奢求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也没有忘记我身边的男人将会成为我未来的夫婿,所以更不应该再为他人多做停留。

桃花林里不知谁家年纪小小的公子在吟诗,听来却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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