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六是皇后的正经生日,满朝文武皆入宫跪拜庆贺,另有各等诰命夫人在坤宁宫吃酒侍奉。一堆堆的礼物如金山银山似的摆在坤宁宫大殿,皇后穿着明黄缎绣云龙纹吉服袍端坐主位受众人跪拜,命锦梦、岫研依着旧例回赏众诰命夫人。后妃们的家宴安排在晚上,白日里她们无心看戏,皆在自己寝宫中备礼打扮,一边唯恐在御前失仪,一边又担心太过艳丽则夺了皇后的风头太过素净又争不到皇帝注意,可谓苦心竭力,绞尽脑汁。
待午后四五点钟,明面的礼节皆已完毕。皇后换下厚重的吉服,穿上平素爱穿的一件紫红袍子,坐在藤椅边抚面沉思。平妃在外殿帮着清点贺礼,盯着奴才们造册收拾,她隔着珠帘见皇后倏然站起穿氅衣,便走近了问:“姐姐,您要去哪儿,呆会就该开宴席了?你若有事,我帮你跑一趟腿。”她笑意盈盈,在姐姐面前仍是活泼简单的小姑娘。
皇后脸上化了浓妆,掩盖住萎靡之色,她道:“我去趟乾清宫。”
“乾清宫?”平妃撩起帘子进内殿,“你去那做什么?皇上该过来了。”皇后往氅衣外又套了件素净的披风,满头的朱钗也让岫研摘了,她道:“我去会会江蓅烟。”
平妃立马绷紧了神色,“她算什么东西?犯得着姐姐亲自出马么?您有什么话要说,我替您转达便是。再者,今儿是您的芳诞之日...”没等她说完,皇后已经提步往外走,她朝锦梦道:“不必大张旗鼓的,前殿都是人,咱们从后殿坐玉舆走。”
“姐姐!”
“闭嘴!”皇后有些动怒,但她极力忍着。她知道,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会影响到肚中的孩子,她不能让孩子有半点闪失。她平心定气道:“你留在这儿主持大局,不必让其她人知道我不在。若有人问起,就说我累乏,想歇息一会。”
宫里人大多往坤宁宫看大戏了,所以宫街上的人极少。皇后的玉舆走得很快,再加上没带仪仗只跟了几名随从,故而并未引人注目。等到了乾清宫门口,御前当差的侍卫方知道皇后娘娘驾到。皇帝正在西暖阁理政,听闻通传,便遣退了众臣,请皇后入殿。
西暖阁中暖如深春,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奇香。皇后挺着大肚,走路蹒跚,皇帝连忙上前搀扶,满脸喜上眉梢的模样,笑道:“朕正要往坤宁宫去,大冷的天,你来来往往的别受冻了。”皇后道:“看来皇上的心情很好呀。”
康熙道:“今儿是你的芳诞,朕当然高兴。”皇后咬了咬牙,最终也没有说出那句:“到底是为了我芳诞高兴,还是为了江蓅烟有孕高兴?”
事到如今,皇后已然明白,与其和皇帝较劲闹不痛快,倒不如想法子掌控江蓅烟来得实在。当年她可以把江蓅烟赶出宫一次,如今就能把江蓅烟赶出宫两次。就算她生了孩子又如何,说来说去,都不过是一个从四品地方官的庶女,皇宫——可是个讲究身份血统的地方。
皇后浓浓的妆容下面,是不屑的笑容,“今儿我不是来看皇上的。”
楚研端着朱漆盘子进殿奉茶,听见这一句,心里咯噔一响,强自镇定了片刻,才敢面无颜色的走到帝后的面前。皇帝接过茶,放在唇边吹了吹,“皇后想看谁?”
“江蓅烟,还有江蓅烟的孩子。”
她说的坦白,倒叫康熙一愣。康熙旋即又笑,笑里有压迫有威严有令人生畏的气势,他道:“你见她做什么?”楚研举着茶盘跪在地上,皇后却始终没有接,也没叫她起身。
“皇上忘了吗?她的孩子,将来也是我的孩子。我看一下我自己的孩子,难道皇上还不允许吗?”后宫妃嫔生下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将来都只能称呼皇后为皇额娘。
康熙放下茶碗,朝楚研扬扬脸,“你下去吧。”楚研应了是,起身却步而退,至门口时听见皇帝道:“你的孩子不是在你的肚子里吗?”说着侧身拉开窗户,朝后头一望,“你若想去,朕跟着你去。你还要去吗?”话虽平平,语气中却有摄人的威严。
皇后二话不说,扶着锦梦便往后殿走。这是她第一次去蓅烟的房间,她一直都知道蓅烟的房间在西暖阁后面,只是没想到,居然这样近,这样近。她穿过内寝,内寝龙床旁有一扇小门,推开门是一道走廊,站在走廊上便可看见蓅烟的小屋子。游廊很短,短到皇后还没有琢磨好自己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就已经到了门口。
门是一道很小的门,小到每次只允许一个人经过。皇后难以想象,皇帝是如何忍受这种委屈,在小门与小门之间来来往往。皇帝先进门了,皇后站在台阶处,突然下意识的往身后看了一眼——她看见西暖阁的窗户上有花影斑驳,两间屋子竟然比她想象中还要接近。
不由鼻尖一酸,险些落泪。
蓅烟果然歪在被窝里,起先听见说皇帝来了她没动静,又听皇后也来了,便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皇帝见她踩着被子帷幕往下跑,唯恐她绊住什么摔跤,忙的上前扶住,“你慢着点,没人着急你,小心肚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