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蜚语,更何况紫禁城。在北五所、西四所,仰或是东西六宫的各个角落里,时常聚集着这样一群人。她们或许没有脸面在主子跟前当差,或许她们从未见过主子,但她们混迹于廊前门后夹道小巷之中,她们能把太和殿发生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储秀宫,也能把储秀宫僖嫔娘娘夜里如何的孤枕难眠传到太和殿去。
枕霞阁的丫头采儿从前是御花园专司划船的宫人,被遣至蓅烟宫里当差后,虽还是做扫洒上的活计,但比起御花园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有丝毫门路的最底层的宫人来说,已有着天壤之别。她每日下值后,仍然回原来的庑房睡觉,每次路过西二街的宫廊,都要拐进一间小房子里喝茶。小房子很简陋,潮湿漏风,泥坑水洼,几乎没有家具,只随意搁着四五个火炉,专门给宫人提供茶水之用。这样的小房子遍布整个后宫,他们隐藏在主子们见不到的地方,是整个紫禁城消息最为灵通之处。
采儿还未进屋,便有嬷嬷招呼道:“采儿姑娘来了。听说昨儿夜里江嫔夜闯西暖阁,万岁爷不仅没怪罪,还亲自送江嫔回长春宫,可是真的?”另一个穿绿衫的小丫头麻利让出小板凳,放到采儿屁股后,连连道:“采儿姐姐快坐。”说完,眼睛直直盯着采儿,等着她开口。
坐下后,饮了两口热茶,采儿往屋里扫了一眼,见四五个宫女太监或坐着或蹲着,就着木板搭的灶台嗑瓜子,便笑道:“自然是真的...”她压了压声音,好像说着国家机密,鬼头鬼脑道:“我家主子厉害着呢。夜里嚷着肚子饿,当着万岁爷的面坐在炕边吃烤红薯,你们说说,哪个后宫主子敢当着万岁爷的面吃烤红薯啊,手上、脸上沾了灰,多叫人嫌弃...我家主子就敢!”正好有个在吃红薯的太监蹲在火炉旁,满嘴唇都是黑的,他嘟囔道:“你别逗了!吃了红薯肠胃贯通,保管一晚上都在放屁...”
众人做了个厌恶的神情,又都隐秘的发笑,采儿羞愤,“胡说八道!”
“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要不你试试...”说着,太监举着没吃完的烤红薯举到采儿面前,采儿嫌弃的扬扬手,“滚开!”太监听了也不生气,笑笑道:“我给你们说件新奇事!”
头上戴了朵宫绢花的嬷嬷道:“怎么?平妃今儿赏了你东西?”
“呸!她一日不拿底下人出气,我就该谢天谢地了,可不敢指望她赏东西!”稍顿,转了话头道:“以往平主子眼睛都盯着天上,对品阶低的小主是爱理不理。今儿奇怪了,和宜主子喝茶的时候,竟然命人把马答应请去了,说是马答应绣活好,想亲自绣一件小儿用的肚兜儿献给皇后...”说着抹了一下嘴,笑道:“那马答应也是胆子小的,说话比蚊子声还小,我在旁边站了半响,一句话都没听清...”
采儿又开始得意,“马答应是万岁爷亲自下旨挪去与我家主子同住,平主子自然要拉拢些了...”穿绿衫的姑娘忽然“哎呦”一声,大呼道:“我忘了一件事,宜主子明儿想吃乌鸡红枣汤,她那个来了,说要补补血。琼华姐姐让我告诉厨房一声,我给忘了!”
吃红薯的太监站起身,往旁边水桶里舀了水洗手,扭头道:“不急,我正要过去呢,给掌勺的齐公公说一声就是了。他知道怎么办事...”绿衫姑娘喜上眉梢,忙的福身,“多谢谙达。”太监往她脸上拧了两下,神情暧昧道:“平素多惦记些谙达。”
磕着瓜子一直没说话的老嬷嬷横眼盯着,斥道:“别动手动脚的,可别忘了顺治十三年的冬天...”太监懒得听她往下说,捂着耳朵道:“又来又来,我走了。”音落,人已一灰溜出去。采儿倒从未听过顺治十三年的事,好奇道:“那年冬天发生什么了?”
老嬷嬷卖着关子,“你们不知道为妙。”
“说嘛,说嘛...”见众人起哄,老嬷嬷方慢吞吞道:“顺治十三年冬天,已经封至贤妃的董鄂氏被晋为皇贵妃。太后生气,明面上顾着先皇的脸面没有对董鄂氏怎样,背地里把自己身边的宫女赏给董鄂氏跟前的掌事太监对食。”老嬷嬷没有把话说穿,但大家都知道太后此番是为了收买董鄂氏跟前的人。“你们猜猜结果怎样?”
绿衫姑娘瞪大着杏眼,死死盯着老嬷嬷。
老嬷嬷道:“全都不见了,对食的宫女太监无声无息全没有了。”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巴巴的问:“活生生的人,怎会不见了?没有人追究吗?”老嬷嬷丢开瓜子壳,拍了拍手心的灰尘,站起身往外走,“怎会没人追究?但奴才如何能坳得过主子?”到了门口,又反身朝众人道:“都散了吧,该下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