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面色铁青的站在暗影里,阴阴沉沉,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威严。南谨茫然的循着康熙的目光望向蓅烟,她嘴巴翘得老高,双手反撑在栏杆上,往后靠着,“我们在看星星。”
她的眼神里有得意,有骄纵,更有“我就是要气你”的架势。
南谨此刻才认真打量蓅烟的穿戴,她站在光里,颊边涂了胭脂,书上说面若芙蓉,大约就是如此。她盘的是宫嫔们最常绾的圆髻,压着金累丝九凤钿口,耳中挂着东珠耳环,身上穿的衣裙亦不是平常料子...他怔忡着,许久才从嗓子口挤出嘶哑的声音,“微臣叩见皇上。”
康熙双手背在身后,一眼都没瞧南谨,只是唬着脸盯着蓅烟。刚刚在水榭中,他见蓅烟的脸色不对劲,早悄悄跟了过来。她蹲在暗处哭的时候,他原想走出去宽慰她,甚至已经打好了腹稿,自己该说什么话哄她。未料突然冒出个南谨,一副与蓅烟熟稔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按道理讲,后宫妃嫔几乎没有与外头男子结识的机会,也不许与男子结识,蓅烟如此,已是犯了大忌。“你倒有理是不是?”他吼出声,在臣子面前仪态全无。
“哼。”
蓅烟冷哼一声,水榭中他没有在太皇太后跟前帮她说话,这怨恨她记在心里,此时下意识的想利用南谨气气他,便说:“南谨是我的好朋友,今日星光璀璨,比底下的花灯好看千万倍,你别管我,该干什么只管干什么去,反正我连麻雀都不如...”
提及麻雀,她的眼圈儿又红了。
她的情绪康熙看在眼里,但这并不是她能和男子私通的理由。他犯了疑心病,又在气头上,琢磨着蓅烟与南谨不像是第一次见面,背地里不知道是怎么瞒着他私自来往呢。如此想着,思虑着,越发一言不吭,从寒如玄冰般的眼神里喷出烈火来。
蓅烟倾泻着满腔的委屈,“对啊,我一只麻雀,哪里有资格教养凤凰的儿子?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对不对?太皇太后让我在众人面前丢脸,你一句话都不帮我说...你打心眼里觉得太皇太后说得对...我早该看明白了...平妃身份高贵啊,你大可以封她做皇后,你既喜欢那些地位高身份好的姑娘,你干嘛招惹我,干嘛去长沙接我,干嘛要把阿玛额娘接到京城...我要回长沙去...我要带胤曦一起走,她是我的女儿,不能让别人给糟蹋了去...”
她越说越气,康熙没怎样,她倒先把自己气到满脸通红,跟喝了酒似的,说着说着,连自己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一味贪图嘴快。
如果身边有棉花,康熙一定会塞进耳朵里。他简直是气急败坏了,朝堂上臣子们都是跟他讲道理的,并且敬畏他,而眼前的女人完全不守规矩,不守君臣之礼,骂又骂不得,打又舍不得,令他手足无措,下手难,且不知从何下手。
大概他一开始就错了,就该放她在枕霞阁独自过元宵节,就该让她一个人胡逛乱逛,就该让她爱去哪就去哪,就该任由她哭得肝肠寸断才好...康熙也是怒极了,心里如此嘀咕着,几步走到蓅烟面前,蓅烟鼓着眼睛叉腰梗着脖子,“怎么?要打人呢?”
康熙咬咬牙,“你...”他突然半蹲下去,横膝把她提起,直接拦腰扛她在肩膀,吁了口气,眄视着南谨:“自己跪到乾清门去,朕回头再收拾你。”说完,不顾蓅烟又是叫又是骂又是拳打脚踢,跳下天窗,扛着她回枕霞阁去了。
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不知过了多久,南谨才回过神。
原来她就是传闻中圣驾亲自去长沙接回宫的宫女,原来她就是生下三公主的江贵嫔,原来...原来她就是住在枕霞阁的宠妃,原来...原来...他神思涣散的胡乱想着,拾起手边一颗东珠耳坠,攒在掌心里,死死的,许久许久才幽然的叹了口气。
钦天监正六品冬官正南谨于元宵之夜在乾清门跪了一夜,霜打风吹,谁也不知道缘故。另一面,江贵嫔被皇帝扛回枕霞阁的传闻不胫而走,但到底是不是真的,亦无人能说清。很快有好事者将两件事连在一起,说枕霞阁的江贵嫔与大臣有私情,被圣驾撞见了。
枕霞阁只有若湘知道蓅烟和南谨之间的事。
眼见着屋里的人都出去了,若湘凑到蓅烟耳边偷偷摸摸说:“南大人交给刑部了,他哪有错啊,都是你瞒着身份才会如此,你怎么能害人呢,赶快去和皇上说清楚,给南大人求求情。他若真在牢里有什么三长两短啊,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反正那厢是关在牢里了,这厢安然无恙的睡在罗汉床里看戏本吃厨房新做好的点心,康熙压根没拿她怎样,也没法怎样。她有恃无恐,翘着二郎腿半坐半躺着,说:“我越求情啊,玄烨只会越生气,我干脆闭嘴,他倒没法子了。臣子是他的臣子,他要谁死,谁还能活?这事得他自己想明白,我越说越浑...哎呀呀,你不懂!”
旁的事她搞不清白,对付康熙,她可算一把好手。
若湘撇嘴,“就你有道理!哪天皇上不理你,看你怎么办!天天闹脾气...天天闹脾气,宫里谁有你这样大的气性?也难怪太皇太后要拿一只麻雀压着你,依我看啊,甭说一只麻雀,来一百只又能怎样?还能饿着你冷着你了,你...你...”她是真心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