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慈宁宫有位老太妃过寿,她是宫里唯一与孝庄平辈的老太妃,乃皇太极纳娶的庶妃。太皇太后有意置办一番,命内务府的人在慈宁宫一处空闲殿宇里摆了几桌酒席,设了两处戏台,下令后宫所有妃嫔、皇子公主赴宴拜寿。蓅烟天未亮便起身给胤曦胤兰穿戴,绾好宫髻,穿上朝袍,胤兰还好,年纪尚幼随便大人们折腾。胤曦就不同了,她自诩为大姑娘,除了戴耳环项链,还非闹着木兮给自己涂抹胭脂眉粉。
慈宁宫除了太皇太后宫里,难得有热闹时候。天际稍有微光,整个宫殿便开始吵闹喧哗起来。从民间请入宫的戏子们开嗓甩袖在后院里闹腾,前头宫人们来往穿梭忙得脚不沾地,偶尔还有人因琐事起了冲突,便站在宫廊间胡乱嚷几句。至天光大亮,所有一切皆预备齐整了,宣贵妃方姗姗而来,往四下巡视一番,又折身去慈宁宫恭请太皇太后移驾。
蓅烟近午膳时候才赶到慈宁宫赴宴,平素有嬷嬷们帮着带两个孩子不觉有何难,真到了出门见人的时候,光穿戴梳洗就得费去蓅烟大半的精神头。兰儿又总闹着要额娘抱,大的见小的总抱着,便也要抱,不抱她就哭,蓅烟没法子,只能三个人挤在一个暖轿里,谁也不抱,让她们坐着小板凳趴自己腿上。她大概是最后一个到的后妃,戏子们已经咿咿呀呀唱了半天的戏,太皇太后坐在阁楼上烤着火炉,已经疲乏的睡着了。
玉竹一见蓅烟等人上楼,忙的打了个嘘声,福身道:“您午膳时再来请安罢。”
蓅烟的座位安排在云妃与惠妃的中间,兰儿是不离蓅烟的,曦儿一进殿看见胤褆、胤祉就跑开了,娘也不要了。几个小家伙难得休学放假,里里外外的窜来窜去,都玩疯了。兰儿第一次听戏,被锣鼓萧钹吓到,躲在蓅烟怀里,不停的说:“额娘,兰儿想回去。”蓅烟只好哄着,“呆会给太皇太后请过安,给老太妃拜过寿,咱们就回去,忍一忍好吗?”
用午膳的时候,蓅烟才看到老寿星纳喇氏。
纳喇氏已经老得不成模样,看上去与孝庄根本不是一个年纪的人。她身形佝偻的坐在软椅里,光秃秃的牙床瘪着嘴,耳朵也不大好使,茫然的看着人来人往跪拜的人,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反应,全赖着旁边侍奉的嬷嬷支使,让她说“起身”她就说“起身”,让她抬手她就抬手,让她喝水她就喝水,可见平素已然被宫人们挟制。
待所有的后妃、皇孙们叩首拜过寿,外头才走进一个穿戴素净的妇人。
此妇人蓅烟从未见过,正觉纳闷,那厢纳喇氏忽而抽泣起来,哭嚷道:“阿图,是你来了啊...”唤作阿图的妇人几步走到面前,先跪下拜了拜,才扶住老太妃拭泪,“你哭什么?我不是来看您了吗?太皇太后答应我了,过完年,就允您出宫住到我府上去,高兴不高兴?”
“谢太皇太后恩典!”老太妃瘪着牙口,干枯的双手紧紧握住阿图,浑浊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滚。蓅烟甚感好奇,悄悄问惠妃,“她是谁?”
惠妃蚊声道:“她是阿图县主,万岁爷的亲姑姑。”
蓅烟见过太皇太后的三个女儿,皆被封做公主,嫁给了蒙古最有权势的男人。她们每次入宫时,总是排场极大,高傲非常,除了皇后,谁都懒得招呼。蓅烟以为,所有的公主都是如此,她还以为,皇帝的女儿,自然就是公主,怎么还会有县主?皇太极难道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吗?“我怎么从未听人提及过她?为何只封了县主?”
“哎...”惠妃叹了口气,往蓅烟耳侧凑了凑,说:“谁让她嫁的是个汉人呢。”
她恐怕是唯一嫁给四品侍郎的公主。
其实男人女人都一样,女人企图嫁给一个好男人改变命运,而男人也期望娶到一个好女人飞上枝头。与此同时,当男人娶了一个条件很差的女人,男人自然要被女人所拖累。女人也一样,如果嫁了一个不好的男人,她也有可能被拖垮。所以才会有门当户对一说。阿图县主就是被自己的夫君给拖累了,没有公主的封号,没有公主府,连着额娘也没法接出宫孝顺。
蓅烟看着怀里专心致志玩小铜人的兰儿,突然觉得担忧。
在大清朝,身为女人,注定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午时开膳,阿图县主的驸马方跟随康熙而至。即便是这样的大日子,他也仍然要当差。康熙先跪下拜了寿,驸马才从人群中走出,与阿图一起给老太妃拜寿。老太妃痴呆寡黄的眼珠子稍显灵泛,竟然蓦地站起,将两人牵住,笑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