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蓅烟早早起床,穿了身得体的宫裙,往景仁宫探望宣嫔。宫里人捧高的踩低的,蓅烟见惯不惯,却也没料到奴才们竟已嚣张至此。只见小院中积雪深厚,高高的埋到了台阶底下,外头的人根本无法进去。宫廊下胡乱摆着些家具,也不知道是宣嫔带来的,还是本来就丢在这的。院子里花花草草的更不消说,枯枝烂叶,没有一点儿颜色。而厨房送饭菜的奴才借题发挥,不肯往院子里去,非要伺候宣嫔的嬷嬷自己到门口拿。蓅烟来探望的这会子,见门房里撂着两食盒冷冰冰的饭菜,还以为是给奴才们吃的呢。
两个门房的太监在前头铲雪开路,地上湿滑,若湘与蓅烟手搀着手小心翼翼的走着,若湘笑起来,“你还记得当年,咱们一起在乾清宫甬道扫雪的情形吗?一年、两年、三年...那时候是康熙九年,现在是康熙十七年,马上就康熙十八年了,蓅烟,我们认识九年了。”
“一转眼就九年了,好快。”蓅烟鼻尖莫名有些发酸,手心紧紧握着若湘,问:“想出宫吗?”若湘想也没想,摇摇头说:“我不出宫的,我要跟你一辈子。”又大声笑道:“那时候咱们每日天未亮就要起床,夏天还好,冬天冷得手指头都要断。”话音一转,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想想,真不知那时是如何撑过来的。还有楚研、楚柔,咱们几个,现在可算出人头地了。你记得芳洲、语兰吗?那时候仗着平主子,总是欺负咱们。”
“当然记得。”蓅烟的思绪渐渐飘远,诧然想起当年未与康熙相识时,雪里、风里、雨里,总想偷偷的望一眼黄缎轿子坐着的人是何模样。他就像高高在上的天神,触不到摸不着,是自己永不可及的远方。她静静的笑起来,“芳洲她们现如今在哪儿当差?”
若湘道:“平主子病薨后,她们被分到皇陵守墓了。去年应当回乡了罢。”
终于穿过院子到了廊下,若湘见四处无人,遂朝里喊了一声,“宣主子,江妃娘娘来瞧您了。”屋里一阵光哩当啷的响声,两个丫头慌里慌张的跑出来,差点撞到蓅烟怀里。蓅烟有些不大高兴,板着脸问:“做什么呢?急急燥燥的,成什么体统?”
嘿,她倒知道“体统”二字了!
丫头们心惊胆颤唬得半死,噗通跪在地上叩首,“奴婢该死,江妃娘娘饶命啊。”蓅烟最厌如此,她又不是老虎狮子,怎会要人命?便缓了缓语气,说:“地上凉,起来说话吧。”两个丫头都怯怯的,一看就是刚入宫没调教过的低贱女子。蓅烟心底生出一丝怜悯,她康熙九年在辛者库当扫地宫女时,在主子跟前岂不就是如此谨小慎微么。
她问:“宣主子呢?”
宫女回道:“启禀江妃娘娘,宣主子在里头静坐呢。”蓅烟颔首,拍了拍身上沾的雪沫,掀帘子进屋。屋中阴暗潮湿,透着一股霉酸味,蓅烟胃中翻滚,差点就呕了出来。穿过小花厅入了内殿,迎面往右便是铺着绿锻的暖炕。只见宣贵妃斜斜靠着迎枕坐着,缩卷着小腿,身上盖着一床被褥,脸色惨白如纸,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形如枯槁。
蓅烟从未见过...也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状,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反而是若湘,有一种看透世事的坦然。她掖了掖宣嫔的被角,柔语道:“宣主子,江妃娘娘来看您了。”宣嫔一寸一寸的挪动着眼珠子,最终落在蓅烟的脸上,未等蓅烟张口,她骤然怒起,抡起桌上一只茶碗就冲蓅烟丢去,她撕心裂肺的喊,“滚!滚!都给我滚!我不要你们假惺惺的来看我!”幸好茶碗里的茶水早已温凉,否则后果难料。
若湘连忙挡在蓅烟面前,拿帕子替她擦拭,“没事吧?有没有砸到你?”蓅烟一边往后退,一边道:“没有砸到我。”又对宣嫔说,“你放心,我也没想过要来看你,是皇上让我来我才来的。”一听见“皇上”两字,宣嫔立即变了脸色,似有似无的露出笑容,“皇上?是皇上让你来看我?我就知道,皇上如此英明,怎会被云妃那小蹄子诓了去?”她把帐算在云妃头上,丝毫不知德嫔的伎俩。她连爬带滚扑下炕,光脚踩着石砖,拉住蓅烟的袖口,哭诉道:“我是被陷害的,你去跟皇上说,我是被陷害的呀!我...我真的是被陷害的!”
蓅烟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可眼下看着宣嫔如此痛苦的模样,几乎是本能的撒了一个谎,说:“皇上心里明白着呢,所以让我来瞧瞧你,让你养好身子,将来好筹划。”宣嫔闻之果然欢喜异常,又有些不相信,攒住救命稻草似的攒住蓅烟的手,“真的吗?皇上真的有此打算?皇上相信我是无辜的?”
“皇上英明神武,后宫里没有他不知晓的事。你且安心养好身子,皇上一定会为你翻案!”蓅烟一半真话一半假话,浑然天成,连若湘都差点信了。
数日后,待天气稍晴,冰雪融化,康熙便昭告天下,册立钮钴禄?云栖为中宫皇后,移居坤宁宫偏殿。坤宁宫本是孝仁皇后的居所,孝仁皇后去世后,康熙曾下令不许任何人居住,如今册立新后,那些旧的誓言好似忘了一般,如烟云消散。
至正式受封这日,整个紫禁城张灯结彩,处处可见红色的绸带和双喜大字。内外命妇皆穿戴齐整入宫跪拜,从坤宁宫齐整的一直跪到极远的宫道。蓅烟天未亮就起身穿戴打扮,连胤曦、胤兰都要求穿上公主的朝袍,戴上公主的发饰、项链,于日出时分往坤宁门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