蓅烟择了个清朗的早晨,穿了件白底绣绿梅的棉裙,梳着素净小巧的圆髻,斜压一支玉雕的牡丹朱钗,换上平底布鞋,往屋子里转圈圈,冲素兮笑:“我现在即便大摇大摆走出去,也保管没人能认出是我。”素兮手里抖着一件斗篷,仔细叠好,仍然放进柜中,笑眯眯的打量蓅烟的装扮,笑道:“奴婢第一次见到您时,您也是汉人的装扮。好看。”
“你想试试吗?”蓅烟兴之所至,什么事都敢做。
“奴婢不敢。”素兮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她毕竟是满人,康熙朝虽然天天喊口号满汉一家满汉一家,但都是朝堂上的面子功夫,私底下满人与汉人之间的问题,仍然尖锐且难以解决。若被素兮婆家的人知道她穿汉人的衣服,必定要鄙夷嘲讽她的。外面胤曦蹦蹦跳跳走进殿,问:“额娘,你知道兰儿去哪儿了吗?我有件事要问她。”
素兮回道:“好像和乌尔衮去后院了...”
“乌尔衮?”曦儿脸色一沉,流露出怅然之意,转身就走了。素兮愣了片刻,仿佛明白什么,悄然问蓅烟,“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
蓅烟专心盯着自己鞋袜上活灵活现的花案,反问:“你说了什么话?”
一时白芨掀帘进殿,“主子,皇上传话过来,让您等一等再出宫。”蓅烟坐到梳妆台前抿唇脂,“等?等谁?”顾问行从帘子后面钻出头,笑道:“奴才给江主子请安了。万岁爷说您要出宫见若湘姑娘,路上不安全,万岁爷今儿闲着无事,正好想微服出巡,不如一起去了。万岁爷正在召见裕亲王,想必说完话便会过来。”
蓅烟朝顾问行招招手,顾问行连忙躬身走到蓅烟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说,最近皇上都召了谁去西暖阁?”蓅烟毫不掩饰自己的控制欲,反正中宫空悬,除了太皇太后、太后两位老主子,她就是最大的后宫主子,早已没人能治得了她。有时候,她甚至隐隐能体会到当年孝诚仁皇后那种紧迫感,秀女来了一拨又一拨,那些年轻的貌美的灵动的柔顺的姑娘们,一年里总有两三个能时常陪伴康熙左右。
如良嫔,亦是从宫女飞上枝头,生下胤禩,一朝成为后宫盛宠之首。
顾问行是从北五所出来的太监,十几岁的时候就叫蓅烟姐姐,一直忠心不二。他谄媚笑着,倒不是害怕,而是皇帝也要脸面呀,总不能老是被妃嫔挟制。他道:“万岁爷召幸的妃嫔都是敬事房做的名册,依规矩而办,奴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敢胡言乱语揣测圣心。主子,您要是真想知道,去问刘敬忠呀,他是...”
“怎么,最近刘敬忠碍着你了?”蓅烟挑眉问。
这些奴才奴婢的,没事就爱你斗我我斗你,没个停歇。顾问行前头被刘敬忠使唤挨了骂,心里受着气呢,没事奏他一本,正好。听蓅烟如此说,他连忙堆笑,“全给您看出来了!”
“滚吧!”蓅烟似笑非笑,倒不是真生气,知道问不出什么,便让他走了。
快至午时,康熙才姗姗来迟。他已换上便袍,宝蓝色锦缎上缀满暗色的福寿纹路,辫子梳得光亮,脚上踏着鹿皮短靴,袖子一甩,既有文人的气性又有武者的气概,乃世间绝无仅有的俊秀男子。他二话不说,只问:“走?”
“嗯。”
两人齐肩在前,素兮与苏雀跟在后面。蓅烟眉毛瞪得老高,“你怎么带他来了?”康熙回头看了苏雀一眼,故意道:“他是朕的御前侍卫,不带他朕该带谁呀?!”
“你还不如不来呢!”蓅烟气哼哼的给康熙甩脸色。
“你呆在宫里数十年,突然出宫,朕担心你莽撞。”
康熙伸手牵住蓅烟的手,两人穿戴朴素,像平常夫妻似的携手闲步,他叹道:“苏雀说他想见若湘一面,朕答应了。蓅烟,你知道当年朕去长沙找你时是什么心情吗?”蓅烟没回话,当时她想都不敢想康熙会回去找她。她以为一辈子,就那样过去了。
康熙轻声道:“大概就是此时的苏雀罢。”又笑:“幸而你跟朕回宫了,否则...”他紧紧的攒住蓅烟的掌心,深沉却又无比柔情的凝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