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自己跪下了, 主要是考虑到他若不答应父亲那进京的要求, 从外观上看就有点忤逆的意思,这才先行一步表达自己软和的态度。
可话说回来,在母亲灵前跪在蒲团上那是应有之义,也是礼仪要求, 饶是如此都已经心疼坏了林如海, 这会儿只是在卧房里,林如海又哪能在这大冷天的, 让宝贝儿子跪地上去?
少不得直接是把小正太一把薅了起来, 也不想管那许多的抱孙不抱子的规矩,只直接把儿子抱到了自己膝盖上, 柔声问:“为何不去?”
黛玉也不从林如海的膝盖上滑下来,只睁着一双哭母亲哭得红肿的眼睛看向自己父亲, 吸了吸鼻子, 带着哭腔问:“那父亲先说说, 为何动了这个心思。”
得, 这会儿爹都不叫了, 直接麻溜儿地叫父亲了。
彼时,林如海以为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舍不得自己, 也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便给了一副言之凿凿的说辞:“为父如今年将半百, 再没个续弦的意思, 你又多病, 年纪又小, 上无母亲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如今你外祖母遣人来接,你若到了你外祖母家去,又与那边弟兄一块儿读书,也是减了为父后顾之忧,有何不可?”
说完了还觉得或许儿子想岔了,便又续一句:“也不是现在,总得等热孝过了,再收拾行装去京城。”
黛玉小正太却委屈巴巴地抹了一把眼泪,问道:“热孝百日,斩衰三年。等热孝过而不是等丧期过,难道父亲的意思……是要儿去外祖母家守剩下的三年?”
林如海也是一个反问:“于外祖母家守孝,又有何不可?”
“可是……”黛玉到底不想就这么离开亲爹,自然内心深处满满当当的都是把林如海的念头劝回去的想法,这会儿略微一沉吟,便直接说了,“父亲,儿有一问。”
“说。”
“母亲于外祖母家,是嫁出去的姑奶奶,母亲去了,荣国府要守多久的丧?”
这种简单的问题,对曾经的探花同学林如海绝对只是小菜一碟:“你外祖母是长辈,你母亲又是已嫁之女,她自然无需守丧。你大舅舅二舅舅加上你的表兄弟姐妹,都是大功九个月,你大舅母二舅母是小功,五个月。”
“儿,要,守,三,年。”黛玉小正太一字一顿地强调着,强调了还不算完,还一本正经地说道,“父亲,娘亲给儿提过,身上有孝之时甚至不方便去拜访亲戚朋友以免遭忌讳,何况是读书长住?”
林如海一句“那是你外祖母家,哪里是什么普通亲戚朋友,不必如此外道。”还没有说出来,黛玉却又说了:“再退一步说,即便儿子真的没个眼力见去那边长住了,父亲以为,这孝又是个什么守法?”
说到这,黛玉也是知道自家爹沉迷升官多年,已经很多年不管家里人事安排这些琐碎的事情了,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只是相当直接地续道:
“儿要给母亲守孝,少不得是素衣素食,可问题是儿在外祖母家住,即便外祖母家单独给辟了一个院子单独开小厨房,可儿子在一边吃素守丧,外祖母连同一众弟兄姊妹却在一边锦衣玉食,那成什么样子?”
林如海:“……”
“那退一步说,若是外祖母心疼儿子,陪着儿一块素衣素食,岂不是又成了儿在逼外祖母与儿子一同给母亲守丧,这合不合规矩暂且不说,且论偌大国公府,外祖母都如此了,上行下效,全府哀凄,岂不是又成了我林家不懂规矩?”
林如海:“…………”
“甚或……若是那边压根就没想到儿子需要守孝这一层,玉儿这么一过去,外祖母与儿子抱头痛哭一场,怀念一番亡母,随后,荣国府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正常把儿子放在外祖母身边教养,那父亲是要儿子对母亲不孝,跟着贾府锦衣玉食,还是要儿在荣府之内想办法与外祖母悄悄提守孝之事,巴巴打外祖母的脸,等同于指责外祖母考虑不周?”
林如海陷入了深思。
他确实没有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但是黛玉一句一句说的……却又颇有道理,根本无法反驳 。
黛玉觑了一眼林如海神色,也知道他大概是被说动了,却还欠些火候,索性又想了想,小声地转了个话头:“父亲,正如您所说,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应当好好活下去,才不会让娘亲在地底下担心。”
林如海点头,并且很想表示对啊就是这个样子没错,所以你去你外祖母家,没有半点毛病,可黛玉哪里会给他表达这个的机会,只是继续说了:“从好好活下去论,若儿是个女子,那此事玉儿便无话可说了。”
“嗯?”
“儿子……虽不太赞同这世上对女子的诸多限制,但绝大多数人却奉为圭泉,还认为丧母长女因为无母亲教养,便总让人怀疑女德缺失,从而婚事艰难。为长远计,若玉儿是女儿身,即便是去了外祖母家讨嫌,为了以外祖母的教养掩过这丧母长女的尴尬,儿也少不得去那么一遭,可既然儿是个男子之身,又何必去了外祖母家再让他们难做?”
“或许父亲会以为母亲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女儿,并不会嫌了儿子,可是儿忤逆,不得不再问一句父亲,您细细想去,外祖母的意思,到底是不是确实希望儿子去她跟前?”
林如海:“这话怎么说?”
“父亲方才似有说过,是外祖母派了男女家人来拜祭母亲,也想着儿子无人教养,这才想接儿子入京念书,是与不是。”
“是。”
“父亲细想,外祖母派来的是什么人?说的又是什么话?”
什么人……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