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两人的视线,韩嘉宜诧异抬头,福一福身:“陆伯伯,大哥。”很快就又低下了头。
陆晋挑眉,怎么她眼睛看着红红的,莫非是哭了?他本想问一问她,但是父亲继母丫鬟仆人都在,他贸然询问,未免有些古怪,便暂时压下不提。
少时众人一起用膳,陆晋注意到继妹嘉宜始终垂着头,只用自己跟前的菜肴。他眸光轻闪,看来的确是有心事。
韩嘉宜对此毫无所觉,她还在记挂着《宋师案》的事情。今日大哥陆晋对其评价,让她大受打击。她离开书房后,就一直在试着修改整理,连用晚餐时都在想着怎么改文。
用过晚膳后,她定一定神,率先提出告辞。然而她刚走出正房不远,就听大哥在身后唤她:“嘉宜。”
“啊?”韩嘉宜下意识回头,看着夜幕下向她走过来的人,“大哥?”
陆晋在她身前一尺开外的地方站定,他借着夜色打量她,这会儿眼睛黑亮亮的,不见红意。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你来家里也有一个多月了,感觉如何?”
韩嘉宜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这是摆了兄长的姿态来与她谈心。这让她怎么回答呢?她只能小声回答:“挺好的。”
“挺好?”陆晋轻嗤一声,慢悠悠踱步前行,“你是侯府的姑娘,这里是你的家。在这里,没人能够欺负你,你也不用委屈自己,知道么?”
韩嘉宜有几分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一点头:“知道了。”
看她神色,陆晋隐约知道,他的话并没有真正说到她心里。他心想,也是,当初他在宫里时,太后说过无数次让他把皇宫当成自己的家,但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却一直伴随着他。
而等他回到侯府时,因为多年的缺席,他又像是侯府的客人了。
陆晋自忖与这个继妹不算相熟,有些话提点一两次就行,说多了,就显得交浅言深了。是以,他双目微阖:“去吧。”
韩嘉宜知道这是结束了谈话,她暗松一口气,“哦”了一声,冲他点一点头,快步离去。她现在满心都是《宋师案》究竟该如何改。
次日清早,她没再见到大哥,倒是陆晋命人给她送了两本书过来。
是《宋师案》。
韩嘉宜眼皮突突直跳,手也微微打颤。尴尬、羞恼、失落的情绪瞬间齐齐涌上心头。她定了定神,才翻开了书:竟然有批注?
她倒要看看,给她批注了什么。
字迹有些潦草,不知道是不是陆晋所写,韩嘉宜只注意到抓人、审判时,常会有简短批注。如,标明哪里不符合常理,应该是如何如何。
批注不多,翻到后面甚至没有了,但是这为数不多的批注,让韩嘉宜再次受了打击。她将书合上,搁置到一旁,心里却不由地想:哦,是不是觉得难看到无法忍受,所以后面干脆连看也懒得看了?
今天书院休沐,下午陆显回家,直接去找嘉宜。人未到,声先至:“嘉宜妹妹,妹妹……”他挥手令端茶的雪竹退下,兴冲冲问韩嘉宜:“妹妹,《宋师案》第三部的全部手稿呢?”
韩嘉宜眼皮子抬了抬:“没了,死了。”
“什么?”陆显一愣,“什么没了?谁死了?”
“宋大人死了,《宋师案》没了。”
陆显怔了一瞬,继而哈哈大笑:“宋大人早就作古,肯定死了呀,这我知道。《宋师案》怎么没了?你不是已经写好了么?嘉宜妹妹,你可别哄我。”
韩嘉宜不说话,《宋师案》的第三部,她确实已经写好了,然而大哥陆晋的话,却让她不得不怀疑,第三部的案件是不是也不符合常理,生编硬造。她抬眸看一眼三哥,慢吞吞问道:“二哥,你老实说,《宋师案》写得怎样?”
“精彩,真精彩!”陆显毫不犹豫道,“市面上兴的话本子,这《宋师案》是最精彩的,故事看似离奇,又十分合理,而且扬善除恶,旨在教人向善。其他仿作的话本子,皆不及其十分之一……”
韩嘉宜听他说的诚恳,心中郁气稍减。她叹一口气:“但是案件不合常理是不是?现实中根本没有。有时候审判的也不对,是不是?”
“什么?”陆显不解,“不是啊,妹妹。话本子啊,又不是朝廷的卷宗,为什么要事事为真?难道我写一个白鹤报恩,还真的要一只白鹤自天而降来报答我么?精彩,好看就行了。”
韩嘉宜听后,暗暗点头,心说确实是这么一个理儿不假,但事实上她希望自己能写的更好一些。
陆显目光一闪,看到被嘉宜放在一边的《宋师案》,他双眼一亮,笑嘻嘻道:“原来你自己这边也有。亏得我上回还要特意拿了给你。”
“二哥!”韩嘉宜心头一跳,待要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陆显长臂一伸,将两本书拿在手里。看封皮略有些眼熟,他随手一翻,就看到了批注。他瞬间瞪大了眼睛:“这,这是大哥的字?!”
韩嘉宜看着他,不说话。
陆显又翻了翻:“是大哥的字啊,没错,是大哥的字。”他念头转了又转,狐疑地看着韩嘉宜:“大哥已经知道了,是不是?他没说什么吧?”
韩嘉宜知道他的担心,轻声道:“应该还不知道。他是看我闷,让人送来的。”
总不至于明知道是她写的,还要当面批评一番。
“那大哥对你还挺好的。”陆显随口道,“我忽然有个想法……”
“你说。”
“下次《宋师案》再刻印的时候,咱们就出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陆晋批注版’,肯定能大卖……”不等韩嘉宜表态,陆显自己就先怵了,“还是算了,这样大哥肯定能查到你我头上。到时候咱们可就完了。”
韩嘉宜按了按眉心:“你知道就好。”
韩嘉宜随着众人向郡主行礼。那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子,五官甚美,皮肤极白,几乎不见血色。她虽然置身于热闹的明晖堂,却无端给人一种清冷之感。
她向老夫人问好,并命侍从献上了准备好的寿礼:“这是昔日六祖慧能手书的《金刚经》。”
老夫人好佛,闻言满面笑容,连声说好。
陈静云小声在韩嘉宜耳畔问:“你见到大表哥没有?”
“好一会儿没见到他人了,兴许是在前院招待客人。”韩嘉宜想了想。
陈静云叹一口气,遗憾极了。
她们正说着话,明月郡主忽然朝她们看了过来。
韩嘉宜心口一紧,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
明月郡主只轻轻点了点头,又收回了视线。
今日长宁侯府老夫人过寿,宾客极多。不过午时前后,渐渐没有新来访的女客了。
沈氏也总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前院忽然一阵喧闹,长宁侯父子大步走了进来。
明晖堂里的众人俱是一怔,沈氏上前,惊问:“怎么……”
“皇上来了!”
沈氏这才注意到。见那男子看着三十上下,一身藏青色长衫,黑发高束成髻,金冠压顶,器宇轩昂。
“皇上?”
明晖堂众人纷纷行礼。皇上竟然来给长宁侯府的老夫人祝寿?这老夫人的面子可真不小。
连老夫人自己都惊讶非常,匆忙行礼,连称惶恐。
皇帝哈哈一笑:“老寿星不必多礼。”他视线逡巡,眸光轻闪,忽道:“季安!”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面白无须、相貌阴柔的青年站了出来:“这是皇上给老夫人的贺礼,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赫然是一串佛珠。
老夫人匆忙道谢不迭。什么贺礼并不重要,皇帝亲自道贺,堪称荣幸之至。
明晖堂中多女眷,皇帝并未久留。然而他走后许久,众人都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
陈静云俏脸晕红,小声道:“嘉宜,我刚才不是做梦吧?我第一回见皇上!”
“不是做梦。”韩嘉宜看着稍微淡然一些,“我也是第一回见。”
“那个季安是谁?是宫里的太监吗?”陈静云继续问道。
韩嘉宜回想了一下季安的形貌,忖度着道:“我也不知道,也有可能是侍卫吧?”
陈静云皱眉想了想,觉得不对,却没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