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染立在门口,一手抱着满满当当装满吃食的超市食品袋,一手费力地掏着口袋里新配好的房门钥匙。取出,□□锁孔,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然而就在她以为门必定也将打开地一气呵成时,金属摩擦不顺利的钝响却令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新配的钥匙,果然不太好用呢……
“吱呀。”
正当她愁眉不展时,斜对门的房门却突然打开了。她一怔,循声望去——
开门的是个女人,穿着一袭v领黑色束腰真丝长裙,刚好到膝盖的位置,露出象牙色的两截线条柔美的小腿。肩上搭了件米驼色同款质地的披肩,一头乌牙牙的长发没有扎起,就那样随意地披着,约莫是到后腰的长度。
像油画里走出来的人呢。艾染不由微微看呆了去。女人关上门,微微弯了身子拢了拢肩上的披肩,又拉开臂上挎着的银黑色挎包将钥匙仔细地放了进去,拉好。米色细高跟的皮鞋踩在木制的中古楼层上发出闷闷的咚咚声,只不过几秒,已悄然走到了她身边。
廊子有点窄,艾染慌忙往门上贴了贴,女人没说话,只淡淡地瞄了她一眼。她的眼睛不像一般女孩子圆溜溜的讨人喜欢,而是略显狭长,左眼下有颗碎米粒大小的痦子。一双眼瞳却是黑得彻底,像上好的墨玉滚在两汪水银里,泛着清幽的瑰泽。此刻这双墨玉般清黝沉静的眸子正微微上挑,平淡却又似透着些许清冷的目光缓缓自艾染身上掠过,最后落在她尴尬的姿势上。
艾染慌忙收回攥着钥匙的手,抱着一堆吃食窸窸窣窣地挪了一步,有些尴尬也有些示好地伸出手:“你好,我、我昨天刚搬过来,新配的钥匙总是不太好用,你看,呵、呵呵。”
突如其来的示好加傻笑令女人略略怔住,没有伸出手,只微微点了点头。尖尖的下巴融在廊子尽头那扇古老的窗户投进的夕阳里,逆光中,她圆润的耳贝上两枚通翠的翡翠耳坠在颊上轻轻一撞,本是极素雅的颜色,然而浸着夕阳,竟莫名地荡出一股说不明的清妩来。薄薄的妆容修饰下,细腻的肌肤白瓷般莹润无暇,令艾染的心跳瞬时漏了一拍。
“我……”
再回过神来时,女人已经悄然消失在走廊尽头。
艾染悻然收回手,听着那鞋跟敲打楼梯的声音越来越远,脑子里怔怔回味着刚才一番短暂的接触。
她很讨厌我?艾染有点沮丧。她该不会把我当成准备行窃的小贼了吧,所以才这么对我不假辞色?
郁闷。转回身赌气地再次拧了那别扭的钥匙一把,都怨你!
咔嗒一声轻响。
门开了。
绛色旗袍的女人坐在大堂里,左腿轻飘地搭在右腿膝上,信手把玩着手中小巧华贵的纯金镶钻火机,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隔着硕大的落地玻璃若有若无地瞄着街道匆匆穿行的人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在听到一阵节奏分明的鞋跟扣在木质地板上的咚咚声时,她微微侧首向门口睨了一眼,然而只一眼,一改之前淡漠无谓的表情,那双颜色偏淡,然而却修饰地极为利落妩媚的眉毛瞬时不满地上挑起来。她噌地便站起身,毫不在意地将那名贵的火机抛在一旁的茶几上,往门口走了几步,一把拉住已然娉娉婷婷立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大亮的灯光下她瑰泽的嘴唇微张着,似乎很是不满,“不是跟你说了这个礼拜都不用来了吗!”
被她拉住的女人,白若臻静静一笑,“泠姐,我没事。”
沈善泠被她一句话堵住了接下来的埋怨,只好无奈地握着她纤细的手掌,暗暗蹙眉。现在正是九月的天气,虽然已过了夏季,可秋老虎却不失时机地正在发威,然而若臻的手却无论何时都是如此,温软,微凉,一如她的人,永远是这么的淡漠,优柔,令人心疼。并着她一同走进内堂,看着她坐在梳妆台旁,熟练地捉起如墨青丝盘绾起来,几个起落,最后将一支莹润有光的银骨翡翠发簪缓缓推进发中,起身进了一旁专用的更衣室。
沈善泠有些怔忡,多少年了?好像十几年了吧,她看着若臻从那个青涩得几乎自闭的女孩子慢慢长成这样风华的女子,一举手一投足皆是无法形容的清妍妩媚。如今莲苑的白若臻,早已成了她这四季馆多少年来稳如泰山的招牌,可她却始终看不懂她。虽然是高雅的交际场所,可到底也脱不了风月的俗,她手底下环肥燕瘦多的是条件优秀的女孩子,甘愿将身与她大多不过是将她当做个跳板,借着四季馆的名头攀附权贵,指望着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只除了这个白若臻。
那样多或艳丽,或书香,或清雅,或妖娆的女子,若臻不是最漂亮的,甚至最初的时候让她学习茶道、插花,以及各种交际礼仪,她也并非最出色的,可时过境迁,当初与她一起在她底下做事的女孩子都已不同程度的找到了归宿嫁作人妇,其他三园的主人换了又换,她蓦然回首,只有她始终静静站在身后,白衣粉莲,应情应景。
她猛地想起,光是她有过接触的青年才俊,商界精英,明白表示出对若臻有意的就有好几打,其中甚至有优越到连她都挑不出半点毛病的男子,可若臻却始终是淡扫蛾眉,眼底心底瞧不见半点波动。
对这样一个漂泊无依的女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有个好归宿更重要?她真的不懂。
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却见香樟木制的深红色更衣室门被轻轻推开,白若臻已换好衣服,轻悄地走了出来。眼前的女子宛然如古画中走出的仕女,一身剪裁合体的手工月牙白缎子旗袍,绣着一簇雅致精巧的藕粉色睡莲,静和,柔婉,令男人心折,女人艳羡。
眼看着她掀开了莲苑的帘子,弯腰便要踱进去,沈善泠望着她单薄孱弱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若臻,你究竟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我早跟你说过,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