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条件的年轻人全都外出打工了,留下来的都是些孤寡老人。每当村里有老人不幸过世,家家户户都会在头七的黄昏放上一串鞭炮,送他落叶归根。”
话音刚落,隔壁二爷爷家响起了一个苍老悲怆的声音,用古朴难辨的曲调高声唱道:“归去喽,林秀英哎——”
这里的乡下多为散居,一家与另一家之间往往隔着几块田埂的距离。此时夕阳滚下,天色暗沉,远山云雾缭绕,那家家户户相继响起的‘安魂曲’回荡在空旷的梯田原野,伴随着归鸟振翅,在大山深处撞出一声又一声的回音。
“归去喽,林秀英啊——”
“归去喽——”
“归去喽——”
他们在用最淳朴而原始的呼唤,送一个同伴、一个老者,魂归大地。
夏语冰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礼仪,胸中难掩震撼,一种蜉蝣短暂的悲壮之感油然而生。她眼眶发热,聆听余音久久回荡在山间,突然,很想很想外婆。
“你等我一下。”林见深忽然说,然后扭头走进了屋内。
不多时,一楼的点灯亮了,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出,在庭院花圃中投下一块温暖的光斑。夏语冰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暖了起来,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林见深一手拿着毛笔和砚台,一手攥着个白色的纸糊物品出来,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只工艺相当粗糙的孔明灯。
“以前婆婆常说,村民相信天灯能将人的灵魂带去天上净土。”借着窗子里透出的灯光,林见深坐在走廊下的石阶上,修长的手指抬笔润了墨,在展开的孔明灯上写上‘林秀英’三个大字。
他的字很漂亮,握笔的姿势十分端正。夏语冰记得,外婆年轻时当过小学老师,也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林见深又在‘林秀英’三个字旁补上一行小字:不孝孙林见深。写完,他又将笔递给夏语冰:“你也写。”眼睛里有期待,好像这是一件必做的神圣之事。
夏语冰接过笔,也跟着坐在林见深身边,整了整黑色的裙摆,谨慎地摆了很久的姿势才落笔:“我的毛笔字不好看,希望外婆别介意。”
毕竟夏语冰是有美术基础的,字也没那么不堪,只是笔触很细,字瘦得很。
好在林见深并不介意,擦亮火柴点燃了孔明灯下挂着的酒精灯。夏语冰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开玩笑说:“我还以为火柴这种东西,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呢。”
林见深递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暖黄的火光照在两个年轻人的眼中,孔明灯受热膨胀,最终脱离林见深的手,乘着夜风升上天际,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最终成为苍茫群山间的一颗孤星……
蛙鸣阵阵,虫声呜咽,夏语冰揉了揉眼睛。
见林见深侧首看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着眼说:“被风吹着眼睛了。”
林见深并未拆穿她这个拙劣的谎言,只垂下眼,有些忧郁地问:“婆婆的骨灰,打算什么时候安葬?”
“外婆临终前遗言,让我将她的骨灰洒入灵溪村的小河里。”
一提起这事,夏语冰就有些伤感。她伸手拨弄着臂上的白花,闷声说,“可我舍不得,骨灰洒进河里喂鱼,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人家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理由,不能违背。”林见深提醒。
“我知道。我只是想要外婆多陪我几天……”夏语冰不愿提及外婆的遗愿,有些低落,起身说,“天黑了,晚饭我来做吧,你想吃什么?”
“你真的会做菜?”
“当然啦,做菜是一个高级吃货必备的技能。”
对吃太过执着,外面的菜反而不和胃口了,倒不如自己动手。说到吃,夏语冰总算有了自信,也不愿让林见深觉得自己懒惰,主动建议,“我看厨房有新鲜茄子,给你做炸茄盒好不好?”
“这是杭州菜?”
“不是,北方菜,我改动了一点,茄子切片夹香菇肉酿,再滚生粉蛋液油炸,很好吃的。”
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拍拍裙摆起身进了厨房。
没多久,厨房响起了乒乒乓乓的锅碗声,林见深还坐在台阶上,半晌才将头转回来,望着天边的孔明灯出神,眼里有碎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仅是一瞬,又归于平静。
“我会照顾好她的。”
他抬眼,视线定格在夜色笼罩的某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轻声道:“您放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