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王公子,饭局时间到了,您看……”
“我说过迟早得弄死这小子,今天正好送上门来了。”王威狠啐了一口,朝后座的黄毛青年使了个眼色,“强子,去给他的电动车动动手脚,别太明显,免得打草惊蛇。”
那黄毛嚼着槟榔,痞里痞气地扬扬下巴:“放心吧王公子,您要弄死谁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我保证给你干好,神不知鬼不觉。”
王威眯了眯眼,似乎对自己的计划不太满意,想了想,他咧嘴露出一个阴冷的笑来:“我记得灵溪村后山的公路有个大转弯,护栏下是陡坡悬崖……强子,你派人开车在那弯道上等着,给他制造一起‘交通意外’。对了,二毛的弟弟不是因为偷树被林见深送去坐牢了吗?二毛正寻思着报仇呢,就交给他去做,我就不信搞不死这小子!”
听到这,吴鹏飞有些坐立难安了。他虽然贪财,但从没有做过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此时听王威脸不红心不跳地计划着怎么弄死林见深,他害怕了,战战兢兢地开口:“王、王公子,这恐怕……”
“怎么,你的生意不想谈了?”王威冷冷横了他一眼。
“我……”
“吴哥,你有意见吗?”车后座的黄毛猛地伸出一条胳膊,从后面勒住吴鹏飞的脖子,越勒越紧,直到他伸长了舌头面色憋得青紫,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冷笑来,“吴哥刚才听到了什么,嗯?”
“没……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见!”吴鹏飞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额角青筋暴起,拼命地去抠勒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臂,“饶、饶了我!”
王威使了个眼色,黄毛青年这才松开手,笑嘻嘻地拍了拍吴鹏飞的肩:“开玩笑嘛吴哥,瞧把你吓的!”
空气涌入肺中,吴鹏飞捂着脖子拼命地呛咳起来,难掩惊恐:刚才黄毛下狠手的样子,可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半分钟后,奥迪车开走,黄毛青年揣着口袋吊儿郎当地横过马路,朝林见深的小电驴走去。他的眼神阴冷如蛇,口袋里,一把折叠刀不住地在指尖翻转……
戏剧刚好到了尾声,窦娥的亲生父亲当了大官回乡,梦见窦娥的冤魂哭诉,于是重审旧案,替窦娥伸冤,奸人伏法,皆大欢喜!
薄薄的暮色中,两盏残灯在戏台上投下一圈光晕,演员对着空荡荡的观众席鞠躬致谢,夏语冰拼命地鼓掌叫好,然后看到林见深披着一身夜色朝自己走来。
夏语冰眼睛一亮,站起身朝他招手:“哥!我在这!”
婉拒了费轩想要请吃饭的请求,告别小徒弟,夏语冰和林见深并肩走出了祠堂大门,随口闲聊道:“哥,稻田收割完了吗?”
“二爷爷家的已经割完了,明天要去三爷爷家帮忙……”说着,林见深停了脚步。
夏语冰险些撞到他肩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大裤衩的黄毛青年站在小电驴旁,狂妄的眼神盯着林见深,嘴角勾起,然后趿拉着人字拖转身离去。
那个笑容……怎么说呢,有点冷,瘆得慌。
“怎么了?他是谁啊?”夏语冰从他肩后伸出脖子,问道。
林见深皱了皱眉,弯腰检查了一下电动车的车锁,见完好无损,才轻声道:“不认识。”
这时候天快黑了,回去做饭估计会很晚,夏语冰就提议去镇上的小馆子撸烧烤打牙祭。
林见深没有异议,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夏语冰上学的时候身体不好,夏宗泽又对她管得很严,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路边的小摊位上撸串,身处市井之中,品人间烟火百味。
热腾腾的烧烤上来,孜然和辣椒面的香味全被激发出来了,夏语冰摩拳擦掌,问林见深:“哥,要啤酒吗?”
林见深酒量差,上一次只喝了一瓶啤酒就醉得不省妖事、满山乱飞,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我不喝酒,而且,酒驾是不对的。”
夏语冰笑着说:“你骑个小电驴算什么酒驾呀?之前无证驾驶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遵守一下交通规则了?”
然而吐槽归吐槽,她还是将啤酒换成了降火的凉茶。
等到吃饱喝足已经是晚上八点半,林见深将唯一的头盔戴在夏语冰的头上,这才低低地说:“上车回家。”
夜里的风十分舒爽,山峰全成了黑越越的轮廓,田间公路上的路灯昏暗,能见度低,倒更显得夜色深邃如海,空置的水田里倒映着几盏灯火,与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
路灯和田野飞速后退,房舍渐渐变得伶仃稀少,夏语冰坐在小电驴的后座上,将头盔的挡风罩掀开,仰头看着满天碎钻般的星辰,感慨道:“今天的星星好多,好亮啊!”
月光也很皎洁,银河低低地垂在天际,好像伸手就能触碰,美得如同童话世界。
静谧的风声中,林见深清冷的嗓音稳稳传来:“要进山路了,坐稳别乱动。”
电驴驶入盘旋的山道,星空被密密麻麻的苍林古木分割成碎片,叶缝中,月光时而隐匿,时而出现,像是捉迷藏似的。夏语冰的眼里倒映着斑驳的月光,眸光一闪一闪,伸手轻轻环住了林见深的腰,喟叹般说:“哥,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好呢?灵溪村怎么就这么好呢?我才回来生活一个月,就感觉自己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才认识你一个月,却好像认识了你很久似的。”
寂静的山道上,月影斑驳,林见深的嘴角似乎轻轻翘起,却故作冷淡道:“又胡说八道。”
“是真的。”夏语冰嘿嘿笑道,“我对你一见如故。”
后来过了很久她才明白,这种感情不叫一见如故,而是‘一见钟情’。
可命运似乎很喜欢捉弄人,每当她感到幸福的时候,总有意外发生……即便过去多年,每当夏语冰回想起这一个月色明媚的晚上,仍然会害怕得浑身发颤。
前面是一个很大的拐弯,一般有车辆经过都会提前鸣笛,但是这一刻没有鸣笛声,没有车灯提示,一辆小货车如黑幽幽的鬼魅般冲过来,猝不及防地,如同失控般直直地冲向林见深的小电驴!
嘴角的笑意化成了惊恐,夏语冰猛地瞪大眼,想要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扼住般发不出一个音节!她紧紧抱住了林见深的腰肢,看见他用最快的反应速度避开了那辆冲过来的货车!但这里是一个急促的大转弯,他虽然避过了货车,却没来得及避开护栏!
护栏之外,是百米高空。
“刹……刹车……哥!”夏语冰死死地抱住他,在疾速的颠簸中溢出支离破碎的字眼。
“刹车坏了!”恍惚中,她似乎听见林见深一向沉稳的嗓音头一次发了颤,“停不下来……”
夏语冰还未来得及思考‘停不下来’是什么意思,就听见‘砰’地一声巨响,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快震出胸腔,天旋地转中,一双大手紧紧地搂住了她,将她死死护在自己怀里。
“夏语冰,别松手!”
她恍惚中只听到了这么一句,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今晚的月光还是那么亮,美丽又凄冷,寂静的山林深处,古木扶疏,吟唱着不知名的哀歌。山风很冷,比风更冷的是人心。
有什么冰冷粘稠的液体滴在夏语冰的脸上,一颗又一颗,先于意识醒来的是全身的痛感……尤其是左手手腕,痛得几乎要断裂。
一颗冰冷的液体滴落在眉心,夏语冰呻-吟一声,浑浑噩噩地想:是下雨了吗?
她悠悠地睁开了眼,然而视线还没聚焦,又一颗液体坠落,刚巧滴进她的眼睛里,视线霎时变成一片模糊的血红色……血红的月亮,血红的天空,血红的悬崖高空。
而后她才明白,那滴在自己脸上和眼里的液体不是雨水,不是露珠,而是血,林见深的血。
来不及惊慌,等到眼里的血色褪去,视线清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悬在半空中,而空荡荡的脚下则是岩石突兀的百米高空!林见深一只手拼命地攀着悬崖边古松的老根,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夏语冰的手腕,两人手拉着手挂在悬崖上,如果不是他拉住了自己,夏语冰此时一定已经滚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了。
然而林见深显然在车祸时受了伤,手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皮肉翻转,黏腻的血液顺着手臂淌下,将他的掌心浸润得越发黏腻,夏语冰的手腕险些要从他掌心滑出。
“死了吗?”撞破的护栏上,一束亮白的手电光束亮起,企图杀人的凶手正伏在栏杆上朝下张望,露出狰狞可怖的面孔。
“妈的!居然还活着!”刺目的光扫过林见深的脸,其中一个黄毛用土话吩咐身边的同伴,“二毛,去车上拿斧头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能在悬崖边上吊多久!”
“强子,算……算了吧。”那个叫‘二毛’的胆怯了,摇了摇黄毛的肩膀,“他手里还攥着一个妹子呢,要是把他弄下悬崖了,那妹子也要跟着死了。”
“管那么多做什么,谁叫她上赶着来送死,要怨就怨这姓林的得罪了人吧!拿斧头!”
“我……我不去!”
“草你妈的二毛,你那赌债还想不想还了?再说了,你那偷树的弟弟蹲了大牢,还不是这姓林的害的?你就不是嚷着要报仇吗?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没有监控,你怕什么!”见二毛不愿动,黄毛青年狠狠咒骂了一身,拿着电筒去了车上,“妈的,老子自己动手!”
他们阴森森的对话,夏语冰全听见了。
林见深浸了血的掌心滑腻腻的,夏语冰的手腕一滑,当即尖叫一声,失重的感觉令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还好林见深反应迅速,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只是如此一来。他手背上青筋暴起,血流的更多。
夏语冰感觉浑身血液都被冻结,浑身冰冷,像是挂在空中的破布娃娃,一阵一阵发颤。左手疼到极致反而感觉不到疼痛了,死亡近在咫尺,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脚下的悬崖黑幽幽的一片,光是看一眼就让她头晕目眩呼吸急促。
她面色惨白,血水混着泪渍淌下,抖着唇发出破碎不堪的音调:“哥,我……怕……”
黑暗中,她看不清林见深的的脸,只听见他的嗓音稳稳传来:“不要怕,我在。”
极度的惊恐和疼痛下,夏语冰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不知过了多久,她再也坚持不住,陷入了浑浑噩噩的半昏迷状态,任凭山风刮着皮肉,冷到骨髓。
黄毛青年从车上拖出来一把长柄大斧头,抬腿跨过护栏,站在林见深所攀的大松树下,半晌才冷声说:“小子,谁叫你不长眼得罪了王威王少爷。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是奉命行事,你以后做鬼了要报仇,就找王少去报吧!”
说着,他高高举起了斧头。
二毛念了句‘阿弥陀佛’,忙捂住眼。
然而,久久没有动静,连一句哀嚎都不曾听见。二毛从指缝中窥探,却发现黄毛青年仍然举着斧头一动不动地站在松树下,像是定格成了一座僵硬的黑色石雕……
不,他还在动,非常微弱的,要仔细看才能看出……黄毛在发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竟像是筛糠似的,连斧头也握不住了。
“怎么了?”二毛心虚地四处张望,压低声音问,“死了吗?掉下去了吗?”
黄毛总算有了动作。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张着嘴,一双眼睛拉满血丝,几乎要瞪出眼眶,如同荒野里吊死的鬼,显出一种濒死前的极度惊恐,与刚才的嚣张形成鲜明对比!
黄毛初中没毕业就成了镇上的混混,这么多年来伤过人,进过局子,为王威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肮脏勾搭,向来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条恶犬……这还是二毛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惊惧万分的神情。
“喂,强子!你说话啊!”二毛慌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前查看。
到底是什么东西将他吓成了这样?
“妖……妖……”黄毛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张着嘴,“快……跑……”
等二毛意识到黄毛嘴里念叨的是什么时,已经晚了。
疾风乍起,满山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山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风,二毛几乎要站不住脚跟,拼命地抬手挡在眼前,试图遮挡那些被风劈头盖脸吹过来的落叶,不稍片刻,风停了,一片诡异的黑色的阴影侵蚀大地。
那一瞬,二毛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了和黄毛青年一模一样惊惧的神情!
因为他看到,黄毛青年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不,准确地来说那已经不是人了,没有哪个正常人的后背上会生出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
林见深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璀璨的碎金色,额角一对银色的龙角兀立,如果仔细看来,他的脖子和手臂上皆有黑色的鳞片排立,如墨玉嵌金丝。他怀里抱着昏过去的夏语冰,身后羽翼扇动,眼睑垂下,睥睨众生,如同审视蝼蚁般审视着两位惊恐万分的凶手。
黄毛站在护栏外,看到自己的身体被笼罩在一双巨大的翼形阴影中,他动了动脖子,似乎想回头看一眼那究竟是个怎样的怪物……
黑色的羽翼狠狠掠过,站在悬崖边的黄毛因惊惧而脚下一滑,仰面跌下了悬崖,直直地朝着地狱深渊坠去!
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响起,又在碰的一声后戛然而止……月光下生有鸟翼和龙角的神明——那是黄毛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有妖怪!妖怪!”二毛抖着发软的两条腿,哆嗦着爬上车,一边神志不清地发动车子,一边发出垂死的尖叫,“救命!救命啊!”
林见深将昏迷的夏语冰轻轻放在地上,清冷的金色眼睛流连于她手腕的伤处,片刻,他站起身,身后的羽翼如黑色而妖冶的花朵绽开,然后猛地朝那辆试图逃跑的小货车扑去!
砰——
一声巨响,半龙半鸟的怪物从天而降,狠狠压在货车的挡风玻璃上,黑色的大翅膀铺天盖地遮挡了视线,二毛惨叫着,拼命转动手中的方向盘,货车歪歪扭扭如蛇般在公路上挣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接着砰地撞向护栏,半个车头悬在护栏外,熄火了。
二毛头上破了一个窟窿,汩汩淌着血,胸前垫着弹出的安全气囊,软绵绵趴在方向盘上,再没了声息。
夏语冰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可怕又诡异的画面:货车上,黑色羽翼的怪物缓缓站直了身体,冷眼望着车内昏迷的二毛。只要他愿意,站在车头上微微施力一压,里头的帮凶必定会连人带车坠入悬崖下,死得连渣都不剩。
那怪物熟悉而又陌生,明明那么像林见深,却又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林见深。
夏语冰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发出细碎的颤抖的气音。
林见深听见了,猛然朝她扑来,黑色的羽翼如同一片阴云铺天盖地地垂下,笼罩着她的身躯,将她死死地压制!
夏语冰想要尖叫,嗓子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只能徒劳地往后瑟缩着,脆弱的脖颈暴露在林见深的指间,等待死亡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