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戌正,一楼厅堂里安安静静。
柜台前点着一盏灯,灯光黯淡,店小二趴在柜台上打盹儿。
不远处的方桌旁坐着一个中年人,方脸阔口,正是岳泰。他面前摆着一壶酒,一碟胡豆。偶一抬眼,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少年。
少年身子瘦削,却笔直如松,俊美的容颜在黯淡的灯光下朦胧而神秘。
岳泰对上那双幽深似潭的眸子,倏地一惊,竟无端感到一种压迫感。他精神一震,立时站起身来,待要开口,却见少年轻启唇:
“岳先生,我们谈一谈。”
……
陆潇潇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一个又一个梦境交织,时而是兄长神情冰冷,单手执剑,刃上满是鲜血;时而是她双目失明,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清晨惊醒过来时,她有一瞬间的愣怔。微微刺目的光线让她立时清醒过来:不是梦,她的眼睛也还好端端的。
身上不正常的热度早就退了,她略一偏头,就看到了趴在桌边小憩的兄长。看样子,他定然是在桌边趴了一夜。
她心中微微一酸,眼眶有些发热。
才十四岁的少年肩膀还很单薄,却一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护着她。
她生长在育婴堂,四岁那年被养父陆老四领回家。虽然当初他收养她只是为了给陆景行找个伴。但事实上是他们给了她一个家。九岁那年,养父离世,兄长陆景行是这世上她最重要也最亲近的人。
当初养父陆老四曾告诉她,这个哥哥性子有点怪,不爱说话不爱笑,让她多陪陪他,多逗逗他。可是在她的记忆中,他从没有给过她冷脸,待她一如初见时温和。
陆潇潇掀开被子,悄悄下床,想让他到床上去睡。然而她刚一抬手,还未碰触到他的肩头,就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谁?!”
“啊!”
手腕上的力道重极,几乎要捏碎她的手骨,陆潇潇吃痛惊呼,循着禁锢着自己的那条手臂向上望去,正对上一双布满重重森冷杀意的眼睛。
那一瞬,陆潇潇恍惚回到了上一世。那些画面令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几乎连声音都抖了起来:“哥哥……”
察觉是她,陆景行周身杀意瞬时尽收,重又变回了在她面前温和端方的朗朗少年,眼含关切朝她看来,仿佛方才陆潇潇见到的那个戾气十足的人只是她睡迷糊了的错觉。
“潇潇?你什么时候醒的?是不是吓着你了?”陆景行按了按眉心,神情颇为懊恼,“有没有捏痛你?”
他伸手就要查看她的手腕。
“没事,哥。”陆潇潇摇了摇头,惧意渐渐消退。她心想他曾死里逃生,若非警惕心强,只怕早就没了性命。这么一想,恐惧早就被心疼所取代。她立刻转移话题,免得他自责难堪,“哥,你怎么不去睡啊?这样不难受么?”
“还好,怕你晚上再发热。我在这儿守着更放心一些。”他用手背试她额头温度,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做对比,颇为满意地点一点头:“嗯,不烫了,好了。”
微凉的掌心碰触到额头,陆潇潇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躲了一下。她笑一笑:“昨晚就不烫了,就是出了汗,这边能洗澡吗?”
“你稍等一会儿,我让小二抬些热水来,再让他们备点吃的。”
“哥——”陆潇潇心里记挂着旧事,有意提醒他,“哥,我好了,咱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待在这里,她不放心。怕他昨晚答应离开只是敷衍,她连忙又巴巴地道:“哥,你答应我了的。”
“嗯。”沉默了一瞬,陆景行弯了弯唇角,“放心,我说话算话。我这就让人去找一辆马车过来。”
“哥,真好。”陆潇潇双掌轻击。
见她一双灵动水眸中满是喜意,陆景行心中一酸,偏开了视线。
心头放下一桩大事,陆潇潇彻底松了一口气。
店小二将热水抬过来时,陆景行正将一摞叠好的衣物放在她跟前:“在外面不方便,这是我昨天新置办的,等会儿你试试合不合身。”他瞥一眼热气腾腾的热水,漫不经心问:“沐浴用我帮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