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成没觉得自己立了特别大的功劳, 充其量是做了朝廷命官应做的事,却换来这么许多赏赐,他受宠若惊。拜谢过后, 复又想起另一件事, 他没立刻起身,伏地恳求道:“微臣有一事, 想烦请皇上。”
若是其他臣子, 得了赏还要提要求, 皇帝铁定不耐烦了。卫成嘛……乾元帝是知道的,他不是贪得无厌的人,既开了这口,那估摸是不提不行的要紧事。
皇帝吃口热茶, 待放下茶碗, 他抬了抬手:“到底什么事?你起来说。”
卫成站起身来,不好意思道:“臣乡下老家的叔公来年开春满九十, 母亲和夫人已备好寿礼, 昨夜还核对过礼单, 心意到了,分量也足,只是缺样主礼。臣想着九旬高寿总不好叫十年前的八旬礼比下去了, 八旬主礼是皇上御笔亲题的耄耋富贵图, 臣思来想去甭管做福山寿海或者松鹤延年但凡出自臣之手, 分量总轻了一些, 便厚着脸皮来求一求, 画儿都用不着,您看能不能赐几个字。”
皇帝想起来,卫成他大叔公满八十是在挂田案发的第二年,也就是十四年春,现如今是二十三年尾,眨眼十年过了。
没想到他叔公寿数如此之高,当日皇帝就说过,待十年后,还要为寿星公添礼,让卫家老爷子多多保重。那会儿随口一说,没料到他真能满上。
“你叔公身子骨可还硬朗?”
卫成颔首笑道:“早几年还给家里干农活,如今儿孙拦着不让他老人家做了,他还不自在,天晴时经常杵着拐到田边去瞧瞧,看地里粮食种的不好还要拿拐杖抽人,身子骨好着,精神头也好着呢。”
“真好,寿数这东西是再富再贵也强求不来的,人高寿,又有孝子慈孙承欢膝下,纵使这辈子都在偏远乡下过活,也能称一声和乐美满,人生在世,过成这般模样,很是值了。”青年人还不会特别羡慕这个,可皇帝如今也三十好几,人到中年,比起十年前,他感触更深,实实在在羡慕了一番之后,皇帝叫卫成先把恩赏领回去,过两日再进宫来取寿礼。
卫成还说题几个字就成,朝廷上政务繁忙,不敢劳累皇上。
皇帝也要面子的,人满八十他画了个图,满九十就随便写俩字儿,那怎么行?他合计还是得作个图,卫成领旨谢恩出宫去了,皇帝还在琢磨给他画个什么。
又说卫成,他是让太监总管送出殿外去的,走之前还说了两句。
太监总管小声问:“皇上不是给您赐了尚书府,卫大人猜猜是京里哪座宅院?”
赐给大臣的宅邸总归是抄家抄来的,朝廷还能为你大兴土木不成?再瞧瞧太监总管故弄玄虚的姿态,卫成以为,皇上赏下来这处他应该知道甚至去过,那就是近年来新鲜抄来还不是特别荒废的宅院——
“是从前的陆府?还是刘府?”
太监总管不得不服,他给卫成竖了个大拇指说:“前年您下令剿灭沿大运河一线的漕帮水匪,还水运太平,立下大功,皇上就在琢磨这事。收上来的宅子里头,最宽敞气派就是陆家那座,犯事的陆大人虽然只不过是翰林官,品阶并不太高,到底是勋贵世家,颇有传承。他府上您该去过才是,是并起来的三座五进大院,两头还加盖了园子。皇上瞧那宅院不错,命工匠改建翻修过,又请皇家寺院的明净法师来念了场经,驱过霉气。现如今里头都布置好了,您只需收拾好家当,择吉日搬过去便可。”
“这可真是……让皇上费了大心思。”
“卫大人记得皇上待您的好,去了吏部也踏踏实实为朝廷做事替圣上分忧,就对得起这番良苦用心了。”
还没下台阶呢,卫成就在殿外跪下,又行了个大礼,伏地挺长时间才站起来,这回真的出宫去了。
他走着出了宫门,在外面换乘轿子,给人抬回了府上。才刚进门,就听底下奴才说大哥一家又来了。
卫成点点头,这个他心里有数,昨晚上就说到今儿要进宫复命,哪怕大哥大嫂想不到,毛蛋也能想到今日他要得封赏,恐怕是赶着道喜来的。果不其然,卫成刚才走进内院,就有奴才小跑去通报说老爷回府来了,跟着就有福妞从厅里探出头,她都没穿上小披风,冒着严寒小跑出来,到卫成跟前仰面说:“恭喜爹爹。”
屋里头暖,小女儿穿得不多,瞧她这样卫成都嫌冷,没多说,让先回厅里,进去才问她知道了啊?
“略早一些便有人来过,宫里发下的赏赐都抬到家门口,叫娘安排着送进库房了。”
福妞说完,就跟他爹一道绕过屏风进去里面。
屋里头也就老爷子老太太还坐得住,其他都站起来排着队说吉祥话同卫成道喜。
“尚书大人回府来了。”
“恭喜尚书大人。”
“咱家往上数八辈都是穷苦人,如今也出了个一品大员,应当开祠堂祭祀告慰祖宗。”
“……”
你一言我一语奉承着,老太太不耐烦了,挥手让他们让开。
看跟前让出空,卫成几步走到他父母亲面前,双膝跪地:“儿子六岁开蒙,二十得秀才功名,二十三那年中的进士,将近十五载,总算熬出头,皇上升儿子做从一品吏部尚书,同时发下恩典赠封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儿在乡下老家时便下过决心,总有一日要叫母亲风光八面,今日心愿得偿,也算没辜负双亲期许,父亲母亲可高兴吗?”
老爷子眼泪都要下来了,老太太站起身就要去扶他:“跪着干啥?你起来说话。”
老太太先将卫成扶起来,还不松手,拽着他说:“娘早年就说过,叫我吃再多苦也不怕,总要将你供出来。你有那天分,也有那恒心毅力,迟早能出头的。我是乡下婆娘,这辈子没做成什么了不起的事,最了不起就是生下你。好儿子,你真给卫家争光给娘争脸了。一品诰命,早几年我做梦都不敢想,今儿成真了!当初那姓严的还指着我鼻子说我不配诰命加身,再叫他来看看老太太我配不配!”
姜蜜在旁边搂着小女儿感动来着,突然听到这话。
姓严的?
哪个姓严的?
她想了又想才从记忆深处挖出个人来,原是相公同届的状元郎严彧,害人不成倒了血霉那个。
想起当日那出,姜蜜就笑开了:“那年的事,娘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