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很奇怪，有点遗憾，有点畏惧……但没有任何挫败感。

“方唐，我研究你很久很久了，这个计划从设定到执行，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能力，我实在是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方唐打量着她：“是那个假的郑幂颖……”

唐玉京皱眉：“她是我们精挑细选的，本来就跟郑幂颖有八分像，再加上微整形手术以及艰苦的训练，我不相信在这种昏暗环境下，这么短时间你就发现了破绽。”

“可以说没有任何破绽，你设置的场景和剧情，近乎完美，只可惜。”方唐淡淡一笑：“真正的郑幂颖双腿不能接触水，否则会因为异能力变成一条人鱼，我想，你们一定用尽了办法，但没法找到真正的郑幂颖，因为她早就进入静安寺范围内了。”

唐玉京恍然大悟，低头懊恼跺脚：“我们曾经监控到一名基因联盟的成员异变成了美人鱼……真是的，当初没有沿着这条线索追下去，后来又失去了郑幂颖的相关踪迹，棋差一招，棋差一招啊！”

她低头的一刻，脖子上那抹浅红的伤痕更加骇人了。

方唐问道：“你是改造人还是克隆人？”

唐玉京似乎恢复了冷静，微笑道：“不，我是一个正常人，在我四岁的时候，得了运动神经元变异症，也就是渐冻人，不到六岁我浑身的肌肉就失去了反应。为了救我，爸爸妈妈参加了无限挑战，结果新手关就死了。再后来，我被第四机构找到，进入了一具奇怪的棺材，就成这样了。”

方唐点头：“你脖子上的伤痕，是基因治疗仪的后遗症造成的。”

唐玉京摸着脖子：“是的，现在我每天都要注射六种不同的激素，医生说我活不过三十五岁。”

方唐沉默一下，又问：“你知道自己融合了谁的基因么？”

唐玉京盯着他：“这有关系么？第四机构是最早发现无限公司威胁的国际组织，我们得到的资源也都是无限公司的残缺技术，就基因治疗来说，他们给我用的，肯定是最接近无限公司水平的技术了。”

方唐有些感慨：“是的，你的基因来自白玉京，唐倾城，那曾经是无限挑战最强的玩家之一，你应该感觉荣幸。”

唐玉京低头笑了，笑得很大声：“荣幸？你知道这世界有多少人被那个无限挑战害死了，又有多少家庭分崩离析？”

方唐摇头：“就目前的情况来说，那些反而不重要了。”

天空的无人机群遮住了月光和星辰，四面黑的可怕，只有房车透射出的光线，让面对面的两人都陷入了诡异的光影中。

唐玉京还想再说什么，被方唐打断：“你的B计划呢？”

女人掩饰住了刹那的惊慌，语气平静的反问：“你觉得还有可能进行B计划么？”

不对，她一定有备选方案，另外一个……

方唐感应到了什么，仰头看向天空。

无人机群似乎凝固在了半空，但某种攻击马上就要执行。

不对，魔都这座城市不可能有一万多架无人机的……

呵，原来这就是B计划，唐玉京算到了，她算到了我会第一时间控制附近数量惊人的无人机，所以提前在无人机里安装了自爆武器。

这才是最可怕的方案，牺牲附近十四个街区，两千特殊人员，数万平民，包括她自己，在最后时刻……

方唐身后悬浮的机器少女抬起了手。

天空的无人机上，一颗颗提前安置的电磁炸弹开始坠落。

如灰色的冰雹，它们落满大地，然后聚合在一起，猛然冲向高空，甚至避开了无人机群，在太空轨道的尺度上爆炸。

唐玉京身子一软，靠在了车门上，她第一次露出惊慌与畏惧之色：“这，这不可能，静安寺的那位内线说过，随着恶魔之月的缩小，你的能力也被极大限制了，你现在只是个半人半AI的怪物，这，这种能力又来自何处？”

方唐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机器少女。

她这是出手干预了？违背了她作为观察者的身份。

虽然就算无人机爆炸了，也不一定就是彻底输了，但毕竟会对方唐造成不可修复的损伤。

“你在看什么？你身后有人？是隐形的怪物么？”唐玉京忽然跳了起来。

嗯，他们看不到机器少女。

只有方唐能看到。

这时，机器少女对方唐轻轻摇头。

方唐沉默下来。

唐玉京双手捧起长发，粗重的呼吸着：“好吧，我承认，我们输了。”

车里的几位指挥官已经跳了下来，飞快的拔出了武器。

他们养尊处优时间太长，动作都变形了。

上空的一架无人机直接启动，瞬间将四人爆头。

方唐走向浑身是血的唐玉京，扯住了她的衣领：“你刚才说，静安寺有你们的内线，是谁？谁是你们的卧底？”

唐玉京一头长发都滴着血，挣扎起来：“我不会说的，你杀了我吧。”

方唐松开手，开始计算。

“基于目前得到的信息，分析后可以确定，静安寺的卧底必须满足四个条件。”

方唐眼前出现了一个高效的数学模型，开始代入已知数据，进行最简单也最粗暴的排除法。

“该卧底第一必须是携带芯片的无限挑战玩家，因为关于天启的情报，是通过天罚商城直接送入芯片记忆里的。”

“第二条件，该卧底对我很了解，而且知道郑幂颖和老黄狗的存在。”

“第三条件，该卧底的身份并无法了解更细节的情报，他应该是无限挑战中等级别的玩家。”

第三条就可以排除云雀等人了。

模型瞬间的排除了大部分人物，只剩下了7个人。

最关键的是第四个条件，也是一个有变数的条件。

那就是，该卧底可以第一时间获得人类的信任！

方唐锁定了卧底的身份。

有那么一个人，他是方唐很早就收留的手下，后来进入山海公会，也是白器重的玩家。最妙的是，这个人在现实社会里的身份既是警察顾问，又是原美国特工。只有他，既有动机，又有能力，更会在第一时间获得各大国家领导者的信任。

他看向唐玉京：“爱丽丝，中文名赵丽丝！他就是你们的卧底！”

唐玉京闭上眼，尽管知道这个男人拥有的能力，她还是无法相信，对方竟然在不到1秒的时间就说出了卧底的名字。

女人已经有点绝望了。

就在此时，她的通话器里传来了救世主委员会的最高指令：“太平洋时间，凌晨5点28分46秒，正式执行‘1968行动’！愿上帝保佑我们！”

指令结束。

公元1969年，为了能在爆发核战争时保障通信联络，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署ARPA资助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分组交换试验网ARPANET，连接美国四个大学。ARPANET的建成标志着计算机网络的纪元开端。

而1968年，理论上可以看做世界无网的年份。

所以，1968行动的意义就十分明确了。

从方唐所站的南大街开始，然后是整个区，一座城。

魔都全城断网！

彻底的抹除了所有的信号。

天空的无人机开始坠落。

有那么一瞬间，唐玉京甚至怀疑天启末日提前降临了。

因为城市一片死寂，交通信号灯都已混乱，黑压压的无人机坠落如陨石。

然后不到一秒后，无人机再次悬浮。

方唐捂着脑袋，痛苦的颤抖着，他的脑子要爆炸了。

“发，发生了什么？”唐玉京口中喊着，却下意识的伸手摸出了靴子里的匕首。

她向前猛刺，刀刃刚刚接触男人破烂的衣服，一颗来自无人机的子弹就击中中了刀柄！

“这，这不可能！”唐玉京摸着通话器，看看溅满鲜血的指挥车。

所有的信号都断了，1968行动应该成功了才对。

对面的男人似乎也在茫然中。

但他的确重新操控了网络。

否则那些无人机不会如此协调，仿佛这男人的手指一样随意指挥。

现在的方唐，眼前看到的唐玉京，不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而是一个发出磁场能的人形光能体。

唐玉京微弱的人体辐射之光带着一条光速运转的线，连结到了二十米外的一个狙击手那里。然后从狙击手身上又出现了一条信号线，以光速串联了附近所有的人。

方唐眼前的情景是无比炫目和美丽的。

就如灿烂的烟花，带着无数的光线向外辐射。

每个人，都变成了传递信号的……基站？

魔都三千万人，三千万个移动的基站。

每个人都是信号发射器，每个人也都是服务器。

一个人与人互联的光辉场景，就在方唐眼前展开。

而这些人形基站和服务器，都在他这个管理员的掌控下。

他脑中的念头沿着这三千万基站向外辐射，赫然是整个世界。

“全球实际人口，减去死亡人数，此时此刻的精确数值为7791912412人，目前脑域联网数为7791912200人，有212人不在联网中……数据更新，2秒内，新增出生人口8人，死亡3人，数据更新……”

方唐关闭了数据更新，就连他都不明白。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悬浮在后的机器少女轻声说道：“这是白送给你的礼物，从她建立山海电视台的时候就开始的‘补全计划’！”

山海电视台依靠疯狂的免费计划，在短时间内就成为了魔都最大的自媒体。

很久之前，方唐还在机器国度里的时候，山海电视台就已覆盖了整个魔都三千万人口。通过手机，电视，智能音箱，学习机，平板……等多种方式，对人类进行着微妙的改造。

人体辐射的能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微粒子组成的信号来说，那绝对是强大到无法估计的能量了。

白使用的方法并不复杂，只不过当时只有她，也只有她，才能凭借巅峰时山海公会的力量完成这个近乎不可能的计划。

这个补全计划大量使用了烛龙的虚拟网游技术，一种科幻般的，利用人体辐射能量，连结人类大脑的超前技术。

但是……

魔都三千万人口可以做到，世界上其他人是怎么被“联网”的？

机器少女解释：“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数学猜想，那就是‘六度分割理论’！”

六度分割理论又称为小世界理论。该理论指出：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6个中间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20世纪60年代，哈佛大学的社会心理学家米尔格兰姆设计了一个连锁信件实验。他将一套连锁信件随机发送给居住在奥马哈的160个人，信中放了一个波士顿股票经纪人的名字，信中要求每个收信人将这套信寄给自己认为是比较接近那个股票经纪人的朋友。朋友收信后照此办理。最终，大部分信在经过五、六个步骤后都抵达了该股票经纪人。

“魔都三千万人作为零号联网人，基于六度分割理论，用很短的时间，就通过各种正常接触，将世界其他人联网！”

“但目前还有212人不在联网中？”方唐问道。

“是的，那212人有的是空间站宇航员，有的是与世隔绝的丛林人，还有一部分是被困在海洋上的落难者……”

方唐眼睛眨了一下。

于是，通过全球人形基站，数百条信息发送出去。

这些信息里，有孤岛丛林人的救援指令，有海洋落难者的具体位置，还有一条是空间站宇航员全部返回的命令。

“最慢只需48小时，全球人口都将脑域联网！”

方唐作为管理员，现在甚至可以提取所有人脑中的记忆，包括他们独有的秘密，生活的经验，掌握的技术和能力……

但他无法共享人格。

他也无法双向互动，无法操控这些人的意志，或者对他们发出指令。

如果以上都可以做到的话，理论上所有人都会永生在他的大脑里。

但他不是创世神，做不到这最关键的一步。

方唐再次眨眼，某处地下室里，正在努力进行着“虚拟网游世界”数据化的烛龙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不，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方唐，你这个混蛋，狗日的，我要，我要杀了你……”

烛龙的数据被彻底清洗。

与此同时，方唐扯起了茫然的唐玉京：“联系各国首脑，跟我开个会。”

唐玉京苦笑：“你觉得我是谁？我不过是一个第四机构的轮值主席，在整个救世主委员会里，职位也仅排名37，在我上面还有36个做主的人，你让我怎么联系各国首脑？”

方唐眨眨眼，然后说道：“现在，你就是委员会主席了。”

啊？

此时中洲大厦里，救世主委员会临时总部，36名官员仰面躺倒，再无声息。

远处街区里的唐玉京还在挣扎，一个副官自街口拼命跑来，还带着哭腔：“唐主席，死了，他们都死了，您现在是最高指挥官了。”

方唐微笑：“军棋理论，如果排长以上全死了，那排长就是棋盘上最大的BOSS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