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这天晚上,华灯初上,来来往往的人愈发少了。
东宫的人也终于散去了,只剩下一地狼藉,红烛将要燃尽,光芒却更加耀眼。
东宫太监总管林英站直身子,揉了揉酸痛的腰,缓缓迈开步子走到大门口,四下望了望,没见到什么人影。
他长舒一口气,看来今天应该不会再有人过来了。
忙碌了一整天,本以为终于能休息一会了,东宫却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嘈杂的人声传过来他朝外张望,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过来了,他眼尖,认出那是四皇子的人。
三皇子尚未成年,因此还住在宫里东五所①,未曾搬出去,在宫里走动的也勤。
林英跟了太子殿下好些年,早已成了谢青临的心腹。
更何况,四殿下与自家主子不睦也早就不是秘密了,恨不得人尽皆知。
因此他十分不解:他来这里做什么?谢青临被封太子之后,就很少见到四殿下登门了,尤其是每逢年节,恐怕他那里也是门庭若市,自己的人都招待不过来呢。
林英脑子飞快的转着,眼看着四殿下不紧不慢的到了近前,跪地行礼道:“参见四殿下。”
东宫下人跪了一地,都垂着头,露出黑压压的后脑勺。
谢子瑜面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也未曾低头,步履从容,径直从他们中间走过去,同时淡淡说了一句“免礼。”
却没有一个人敢动弹,俱都屏气凝神,静得落针可闻。
林英低着头,看着四皇子用金线绣了蟠龙纹的衣摆从自己身边擦过,他不敢起身,直到这一群人都走过去了,才敢站起来,朝内殿走去。
弦歌侍立在门口,见到四皇子立马也屈身行了一礼,脸上挂着清浅柔和的微笑,不卑不亢道:“四殿下。”
谢子瑜瞥了她一眼,也不计较她的无礼,毕竟外人眼中,弦歌早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了。
此时谢青临正穷极无聊的翻看那些拜帖,坐在楠木镌花靠背椅上,神情慵懒,修长的手指随意的从一张张拜帖上划过。
一张又一张的翻过去,无非都是些千篇一律的套话,历年都是如此,从没看见过有谁说出什么新意来。
不过用的纸笺倒是别出心裁:有的红底烫金,有的揉了花瓣进去,凑近能闻到淡淡的花香,还有的干脆送来一张薄薄的木片……
谢青临对对这些花样繁多的纸颇感兴趣。
冬日里太阳落山要更早一些,暗红的云霞铺了满天。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更没有想到是恨不得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谢子瑜。
说起来,他也想不到自己是何时同他反目的了。
直到弦歌这一声问候,他才注意到谢子瑜已然进了屋。
此刻骤然见到他,谢青临倒也没有什么过分的反应。
他从容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走几步,换了一张笑脸,迎道:“老四!你怎么来了?快请……”,说着伸手示意他坐在对面。
谢子瑜却并未坐下,面露笑容,朝着谢青临拱手道:“这么晚还来叨扰皇兄,是臣弟失礼了,还望皇兄莫要怪罪。”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大概是承袭了他生母淑妃的艳冠后宫的容貌,谢青临一张脸明艳张扬,是一种很凌厉的俊美,双眉斜飞,目似明星,满脸都是肆意。
大红的云锦袍子上用金线绣了细细密密的纹样,踩着一双油光水滑的红香羊皮小靴,谢子瑜看起来光彩照人。
谢青临想不通他的来意见他如此也乐得陪他演一场兄友弟恭。
“老四说的哪里话,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他亲热的挽着谢子瑜的小臂,拉他落座。“以前还一起挨过苏太傅的训,怎么这些年这般生分了?”
谢子瑜被他带着坐下,也不反抗,宛如一具漂亮的人偶。
这倒是极为反常,老四不一直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吗?
他身后的小太监也和他一样安静,什么动作言语都没有。
谢子瑜说的话也没了温度:“是臣弟倏忽了,没想到皇兄竟然如此记挂在心,若是皇兄不提,只怕我都要忘记了。”
他又怎么会忘记呢?
淑妃那种性格的人,只当他是邀宠的工具,除了皇上来时对他们姐弟俩热情些,其余时间全都交给奶娘来带。
谢青临从小被皇后娇惯着,一派天真,只是皇后再无所出,他小时候也没什么玩伴,就天天跑到景仁宫找他们两姐弟玩。
而皇后,竟然也没有训斥过他,在明知两方势同水火的情况下,仍然放任自流。
直到后来长大了些,他也知道了母后和淑妃、和陈家那些弯弯绕绕的关系,再加上后来入上书房,一些宗亲的孩子、还有像宋星桥这样的重臣之子都来围着他转,他也就渐渐和谢子瑜疏远了。
而每次谢青临来景仁宫,谢子瑜都要被淑妃好一顿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