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疾走了一个多时辰,缓缓停下。
天烬国的皇陵就在轮回崖后的山谷中,轮回崖是进入皇陵的第一道山险屏障,有山涧激流,有机关暗伏。
进入山涧,穿过狭长的山谷,便是一片绿地,十一座皇陵呈北斗七星的形状排开,依山傍水而建。皇陵并不似外人想像中的宏伟,从上面看,和普通墓地差不多,有石俑和石虎立于墓前。
君鸿镇想长命百岁,没想到这么早死,所以他的陵寝才修了一半,初成雏形。
侍卫把两口薄棺抬下来,随意丢进了一个墓室的角落里,关上石门离开。青鸢被摔得七荤八素,晕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
墓室里有大量的水银、石灰,还有铅块,这都是为了以后保持石室干燥准备的。现在这些东西的气味交织在一起,顽固地从木棺缝隙往里钻,熏得她作呕肝。
“唔……”权瑛大叫了起来,用力拍打着薄棺。
呵,这家伙还活着呢。
青鸢翻了翻眼皮子,不理会他。
“皇后……”权瑛舌头剪了一半,还是含糊地叫了几声。
他拍打木板的声音在这漆黑的地方听起来格外刺耳。青鸢忍不住小声骂他:“别拍了,安静等死就好。你还有年轻貌美的人陪你死,我才倒霉,是个又蠢又恶毒的太监陪我死一块儿。”
权瑛安静了会儿,呜呜地哭起来。
青鸢能明白他的心情,为了秦兰豁出去了,结果他被抛弃了。但她同情不了他,这才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那么她呢?她可以指望谁?到了这一步,好像谁也不能指望了。卫长风,咱们下辈子不知道能不能遇上。面瘫君,你一定高兴了,我这个水性扬花的人要死了。还有焱殇……你下辈子千万别乱抢女人啊!
她苦笑,把一把抓在手心的簪子簪回头发里,缓缓合眼睛。等死,或者等奇迹。说不定菩萨赏她一道闪电,把她从这长达十六年的梦里劈醒,她又活蹦乱跳地去上班……
阴森森、寒森森,这就是可怕地方给她的所有感受,她开始迷糊,好像有只手把她的灵魂从这副身体里拽出来,狠狠地往黑渊里推。
推吧,用力点推!
她唇角轻扬,小声笑,才不想在这破地方呆下去了呢!早去黄泉早投胎,这回她得挑个好人家,不要太富贵,小门小户,再赏她一个如意郎君,男才女貌,红袖添香,一生足矣。
身体越来越凉,仿佛置身于一条走不到头的路上,不管她怎么奔跑,都跑不到尽头。
她的心脏开始疼,不停地撞击她单薄的胸
膛,想要冲出来,离她而去……她疼得弯下了腰,紧掩心口,痛苦轻呼。
一道白光在眼前闪过,眼前一切渐渐变白。一道修长的身影在她眼前出现,她慢慢抬头,看到了一张有着红眸的妖孽的脸,银发垂腰,白衣赛雪,格外俊美,让人一眼难忘。
这就是那个常在她梦里的男人吗?
她陡生怒气,一掌挥向他,怒冲冲地质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总来我梦里跑来跑去,你当我的梦是你的菜园子,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但她的手穿过了他的袖子,触到的是冰凉的风!她愕然抬头,看向他的红眸。
男子卷着一缕银丝,微微笑,“你的心是我给的,你的事还没办完,怎么就回来了呢?”
“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替你办事?”青鸢微拧眉,却微侧开了脸,不看他的红眸。这双子能吸魂,像宝石一般光华璀璨,看久了,让她眼睛疼。
“乖,回去。”他指她来时的路。
“不回。”她忿然摇头,那么苦的地方,她不想再回去!
“乖,你不回去,就会灰飞烟灭,再也别想看到你母亲,你的卫长风了。”他还是笑,一言点穿她舍不得的那两个人。
青鸢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看他,坚定地说:“让我看前世,我要看我的前世!”
他抬手过来,在她的头上轻轻拍,笑着说:“好,我让你看,看完了乖乖回去办事。记着,你想结束这一切,只有找到一个叫骊夷的人。”
“别罗嗦!”青鸢厌恶地推开他的手,再好看的人,若是来欺负她的,那就是仇人。
俊脸上笑容淡去,缓缓蒙上一层莹亮的光,双掌轻轻从她眼前抚过,一道银亮的光帘在她眼前出现,光影交错,图像渐渐清晰……
青鸢看到了!
————————————我是前世怎么死的分界线————————————
还是那所白色的病房。
她飘在半空,直愣愣地看着床上的女子,听到护士小声说:“真可怜,心脏被取走了,还是活体取的,得多痛啊。”
她从白茫茫的雾中缓缓伸手,指尖穿过了面前身材高壮的医生,而他毫无知觉。腰上的绳子抖了抖,她苦笑着低头,直接从医生的身体里穿过
,往门飘去。
她死了!
“陆蔓,你没吃饭吗,走这么慢!”白无常剔着大门牙,扭头瞪她。
原来她真叫陆蔓啊!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穿越……坐在光帘外看着的青鸢忍不住轻笑起来,又伤心地捂了捂疼得厉害的眼睛,继续往下看。
“你这白无常又矮又胖,像个冬瓜,哪有电视剧里演出来的恐怖样?”她白他一眼,继续慢吞吞地飘。
“长什么样又不影响我当白无常,快点,回去我还能再赶顿酒席。”白无常不耐烦地抖了抖手里的缚魂索。
她又白他,没好气地说:“我正难过呢,慢点飘怎么了?”
“心都没了,你还会难过?”白无常撇嘴,“你们人类真奇怪,到头来一碗孟婆汤下肚,什么也不记得。”
“好像你不是人变的一样!”她呲牙讥笑。
“我真不是人,”白无常正色道:“我原是一只长白山上的一只白虎。”
她忍了忍,没能忍住,狂笑道:“白无常是只白虎?你骗三岁小孩?”
白无常怜悯地看着她,小声说:“你很快连三岁小孩都没机会做了,没有心的人,是不能轮回的。”
她的笑哽在喉中,直直地看着他。
“你将会是一个无心的魂,从此以后无喜无忧、无恨无爱,无痛无悲。”白无常转开脸,过白的皮肤上,有细细的白毛随着他脸部肌肉的动作在颤动。
她居然这么惨!垂下长睫,继续慢吞吞地往外飘。
外面骄阳正烈,光线刺目,压根不是她们说的什么鬼怕阳光,一碰便魂飞魄散。但,阳光如此***,她却再也无法感受到半丝度。她眯起眼睛,贪婪地看着骄阳,不肯再挪动脚步。
白无常伸手,在她眼前撕开一道裂缝,低声说:“进去吧。”
“我想见见我妈妈。”她睁大绝望的眸子,轻声央求。
“别见了,你若错过报道的时间,会魂飞魄散。”白无常拽紧缚魂索,把她往结界那头推。
凉嗖嗖的风吹来,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只一瞬间,四周景致完全变了。
湍急的忘川河,河水幽黑,不时有长满尖牙的大鱼跃起来,恶狠狠地看向新来的魂灵。两岸一望无际的彼岸花开得如火焰一般浓烈。
她扭头看身后,结界早已消失,她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
“喝汤之前,你还能看看你最想看的人。”孟婆一手递上一碗汤,面无表情地冲着汤碗呶嘴。
白无常解开她腰上的绳子,尖声说:“你脑子里在想谁,这碗里就会出现谁。”
她捧着汤碗,手开始发抖,闭了闭眼睛,再缓缓睁开——
碗中的汤水荡开圈圈细纹,再化成一面镜子,里面映出了荀泽的身影。他正坐在病床边,双手握着病床上昏睡的女子的手,柔声说:“筱悠,快醒过来。”
她看着那眼熟的女子,猛地颤了一下,突然想起了那些往事。有关荀泽,有关这个筱悠,还有她的一切的一切。
这是荀泽的表妹,或者,应该说是荀泽的心上人!
她看向淡绿的墙壁,墙上的提示字全是英文,这是美国。
高跟鞋咯噔踩着地砖,一个身着紫色套裙的中年女人与医生一起进了病房,一脸喜色地说:“荀泽,医生说移植手术非常成功。”
“这颗心脏的供体很健康,血型也符合。”医生是亚裔人,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好奇地看着荀泽,小声问:“你是怎么找到这样合适的供体的?”
荀泽的神情黯了黯,别开了脸。
“医生,这你就别管了。”女人又问了医生几句话,送他出去,转头进来后,乐滋滋地说:“荀泽,等悠悠一出院,我就给你们举行婚礼。”
她苦笑,此时才完全明白过来。难怪她一个大三兽医系的学生,能那么容易进入了这样的大公司做假期实习,一个大总裁又这样心仪于她。原来,他从头到尾,看中的只是她胸腔里这颗有活力的心脏!她是穷人,在这些人眼里,死一个穷人又算什么?
她喃喃道:“他剖开我的胸膛,取走我的心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心里的他?”
“快别酸了。”白无常扁嘴。
她突然发怒,用力把碗往地上摔去,气冲冲地说:“凭什么坏人祸害千年,好人要早死?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欺四不拐,我与我可怜的老妈一起相依为命20年,寒假卖花,夏天卖冰淇淋,我不乱花一毛钱,就为了毕业之后开一家宠物诊所,让我妈过上好日子。凭什么让我死?我一直信奉一条,我真心待人,必会收获真心,为什么不是这样的?我想见我老妈最后一面,你也不让我看!”
白无常捂着耳朵,等她发泄完了,幽幽长叹,“你完了,每个魂魄只有一碗汤,你就等着在这里魂飞魄散吧。而且,你刚刚明明可以从碗里看看你老妈,你选择了看荀泽。”
“你
这个死胖子,再给我一碗汤会死吗?我”她扑过去,死死掐住了白无常的脖子。
这里不是人间,她已经能和白无常进行肢体接触了,她拼尽力量,咬牙切齿地晃他。
孟婆就像看不到,继续舀汤,递给后面来的鬼魂,而那些魂都乖乖地喝下了汤。
她掐着掐着,双眼疯狂地淌出血珠来。
她无心,便再无泪了!若想哭,便只会流出这魂灵最后的血。她伸手一抹,不由得大悲起来,尖叫道:“为什么死还让我死得这样难看?”
白无常看着她满脸血泪纵横,心生怜悯,长叹道:“罢了,我就换一颗心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