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这是哪里?”倾华长睫轻抖,怯生生地往池沿边缩。
“在潼水城的兵统衙门里。”
青鸢松开她的长发,小心地托住她的身子,她太轻了,皮肤又白,真像一个雪娃娃,仿佛一松手,就会被热水给融化掉。
突然,青鸢看到倾华的右臂上没有守宫砂!青鸢心里一惊,方才帮着倾华更衣的是婢女,她一头长发淹至膝处,青鸢没能看清她的手臂,现在看去,光滑的肌肤上,玉白干净,不见那点朱红。
“倾华……”她眉头轻拧,扳过了她的肩膀,手指轻抚她的手臂,小声问:“倾华你的守宫砂呢?妆”
“没有了。阿九,你看我的影子……”
倾华沉默了会儿,看了看她,抿唇一笑,掬了一把水,让水从指缝中漏下去,碧波上影子微动肝。
“像鱼……”青鸢见她不愿意谈及,便用左手拔水,击碎水上碧影,又用手指做了个小狗儿刨水的手影,“你看我这个,狗刨式,来捉你的鱼。”
她们两个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就是这个了,变换各种影子,配上自己想说的词。
倾华歪着头看,神情凄凉,过了好久,才轻喘着说:“阿九你知道吗?我以前想,等我一出嫁,就带着你离开,那样你就不用住在黑漆漆的房子里了。可现在,我只能依靠你,我只怕一辈子也不能嫁人了。”
“你养好身子再说这些。”青鸢怕她寻死,只能小声哄她。
“阿九啊……我好想回到年初的时候……”
倾华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她。
眼睛红通通的,秀气的眉眼下面,是和青鸢很相似的鼻子和嘴唇。
她们是一个父亲,遗传了父亲高挺的鼻梁,xing感的嘴唇。倾华的脸略尖一些,青鸢因为健康,更为饱满。倾华没病成这样的时候,两个人穿同样的衣,绾同样的发,往院中一站,没人能认出谁是谁。倾华是从年初开始又病倒的,好像前几年吃的人参燕窝全白吃了。到君漠宸攻进曼海之后,她的病就更厉害了,到现在几乎已经瘦脱了形。
“我知道你难过,从现在起,我们认真地活着,以后活得好好的,这才重要。”
青鸢没办法说太多道理,倾华心思重,说得太多,她也听不进。
“嗯,我也帮你洗头吧,”倾华温驯地点头,摸到了她的头发,小声说:“你的头发总这么好,跟缎子一样,好柔。”
“不用了,你看我,一下就洗好了。”青鸢抓了一把花膏往头上发一抹,胡乱揉了几下,再把整个人都浸进水里。
“阿九……”倾华见她半天不出来,慌了神,连声叫了起来。
哗啦啦……
水声四溅,青鸢像美人鱼一般从水池正中间冒出来,湿漉漉的长发缠在手上,红润的唇角快活地高扬着。
倾华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小声说:“阿九,你为什么总这么好看,这么招人喜欢。”
“你也招人喜欢哪。”
青鸢游过来,扶她在温泉池边的台阶上坐下,水刚没过胸前,温柔的水波随着二人的动作拍打着
“阿九,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倾华又问。
“嗯,当然有人喜欢你,你只是接触的人太少了。男人嘛,喜欢漂亮的女人,而且格外专情,十八岁时喜欢十六岁的的美人,八十岁时,也喜欢十六岁的美人。他们还喜欢女人当着外人对他温顺,当着他会撒娇,还得身材窈窕,当然该鼓的地方还是得鼓……”青鸢用手指轻戳倾华削瘦的肩,轻笑起来。
倾华听得愣愣的,待她手指戳过来了,才勉强笑笑,低下头,轻扶起了青鸢的头发,纤细的手指取了一小块花膏,轻柔地抹在她的发尾上,温柔地给她揉搓着。
“阿九你千万不要丢下我,我只有你了。”她细声细气地说。
“好,”青鸢轻轻点头。
“你和我拉勾。”倾华把手指伸给她。
青鸢笑笑,小手指勾过去,和她打了个手印。倾华的手指勾得很紧,用了她全身的力气,额头低下来,抵到指尖上,轻轻地说:“谢谢你,请你以后不要嫌弃我好吗,我会多吃饭,按时吃药,尽快养壮一点,和你一样健康。”
“这样才对,赶紧壮起来。”青鸢摇了摇她的肩。
“嗯。”她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把额头靠到了青鸢的肩上,弱弱地问:“阿九你为什么喜欢宸王爷?他也喜欢你吗?你们有没有行夫妻之事啊?”
“啊,咳……没呢,你想哪里去了。”青鸢没想到倾华会问得这么直接,有些不好意思。
“听人说,你和焱殇大元城……”倾华抬眸看她,小声说:“温嬷嬷会点守宫砂,你学会了吗?”
“嗯?会吗?”青鸢惊讶地问。
“我虽不懂男女之情,但男人多是喜欢纯洁女子的,宸王爷他不在乎吗?”倾华又问她。
“谁
知道呢。”青鸢笑了笑,她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但君漠宸并没有流露出厌恶之意,应当是不在乎的吧,她又看倾华的手臂,轻声问:“你的呢?”
倾华低下头,小声说:“我不知道呀。”
不知道?青鸢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这叫什么答案?还是,她不想说?
“姑娘,王爷来了。”婢女在帘子外轻声说。
青鸢扭头一瞧,君漠宸的身影就在布帘后面立着。她赶紧披了件衣,把领口揪得紧紧地,轻手轻脚地从帘子后面绕出来,一抬腿,小巧的白脚丫踢在他的小腿上。
他转过头来,面上还戴着面具,露出一双乌亮的瞳,像宝石一样华光潋滟。
“你偷看。”她眯着眼睛,不满地说。
“怎么带她来……”他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红通通的,让人忍不住想捏。
“怎么不能带,我偏要两个人,你还想我给你犯罪机会……”青鸢又抬脚踢他。
君漠宸身形微闪,躲开了她的小脚,一手摁住了她的肩,轻轻往旁边推,“放肆。”
青鸢笑着又抬脚,“那你出去,让我们两个说话。”
水声轻响,青鸢往帘后看,倾华纤细的身子正从水里起来,慢吞吞的,娇柔得像随时会被吹进去的风给刮倒了。
“你怎么出来了?”青鸢一急,赶紧伸手捂君漠宸的眼睛,隔着帘子不错,但影子很清晰呀,那腰身玲珑娇弱的,是男人都想握上一把吧。
倾华披好衣裳,扶着墙慢步出来,抿唇笑笑,小声说:“你要和王爷恩爱,我不在这里碍你们的眼,我也泡好了,你不用管我,好好陪王爷吧。”
这语气娇憨,活脱脱是青鸢一般,除了声音小点,维妙维肖。
青鸢愣了一下,君漠宸就在此时拖下了青鸢的手,眉头微锁,低眼看向倾华。
倾华拢了拢头发,扶着婢女的手,慢慢往外走。宽大的衣裙套在她的身上,并不难看,更显柔骨可怜。
青鸢发现,君漠宸的视线一直跟倾华出了大门,才缓缓收回。
“你在看什么?”她绕到他的面前,眉头轻蹙。
“没什么。”君漠宸转开头,往帘后的温泉走去。
“那我回去了。”青鸢轻声说。
“去吧。”君漠宸拉开腰带,把外袍递于侍婢,扭头看了她一眼。
“若你想换人,还来得及,而且你当时要的就是她……我不会怪你。”青鸢往前走了一步,认真地说。
“傻话。”他淡淡地一句,把中衣拉开。蜜色紧实的背部肌肉随着他的动作鼓起,充满贲张的阳刚之美。
青鸢想转开脸,但却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拧住了他背上的肌肉,“你和我说实话,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这手感,真好啊!
青鸢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已经扭过头来了,自然也是满眼的诧异。
她松开手,吐吐舌头说:“君漠宸,你没长桃花眼,却张了一张薄情唇,缝得倒挺紧的。你给我说句话实话,以前见过她吗?”
“每一次,不是你冒充她在外面与人乱逛吗?我那时见的是谁,我也想知道。”他把中衣丢开,又开始拉裤带。
“你先慢点。”青鸢一急,立刻用双手提住了他的裤子,匆匆说:“你跟我说完再洗成不成?”
“你这丫头……”君漠宸哭笑不得,你说她不害臊吧,时时又能脸红得像要被羞涩的热血给胀破了,你说她害臊吧,她给你捏肉拎裤的,一点也不知羞。
“你说清楚嘛,难道你也去悄悄看过我……”
隔得太近了,他又穿得少,这里还热汽氤氲的,让人血管燥热。青鸢强撑着,不让自己羞得尖叫跑开。
“还有谁去看过你?”君漠宸眸子里精光一闪,把她拉到了前面。
“君博奕,他说这两年陪卫王到曼海国去玩,也看过我。”
青鸢眼睛没地方放,这厮身材简直太好了,没有一丝赘肉,肌肉也不是可怕的团团,这蜜色太漂亮,胸
肌也完美……
她口干舌燥,飞快地推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匆匆说:“你赶紧洗,我要去陪倾华。”
君漠宸看她这副小模样,突然心情大好,大掌紧了紧,把她的小手捉到胸前搁着,轻声说:“怎么了,也有害臊的时候?你不是没有偷看过。”
“我那是不小心看到的……”青鸢尴尬至极,轻声说:“你和我说说嘛……”
“真要知道?”他墨瞳中华光轻敛,一臂揽紧她的腰,作势要往水里倒,“你若肯让我一亲芳泽,并且不途打断我,让我能一戏到底,我便让你知道。”
“那我还是不想知道了,王爷请洗,我们明日再谈此事。”青鸢心跳如乱鼓,再也撑不下去了,于是咽咽口水,推开他的手逃一般地跑出了屋子。
君漠宸满眼的笑,在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之后慢慢
淡去,挥挥手,冷啸和冷暮二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斥退一众侍婢,把门窗都关紧,另五名侍卫立刻严守于房子四周,连屋顶都守了人。
“你二人听到阿九说的话吗?”他滑进池水里,掬水浇到肩头。
“是,但属下从未听过君博奕去曼海,他虽也出过宫,但都是对外声称去南边游历,监察运河之事。”冷啸严肃地说:“若他去过曼海,只有一个原因,他跟踪到了王爷您的下落。”
“本王倒小看他了。”君漠宸轻呼气,缓缓揭开了面具。
面具下鼻子肿着,但脸,却是另一张绝对英俊的脸庞,霸气无双,棱角硬朗,瞳含华彩,唇角噙笑。
冷啸和冷暮没露出半分惊讶的样子,弯下腰,接过他递来的面具,另一人递上裹紧的锦包,托着镜子,举到他的面前。
“鼻子还未消肿,王爷不痛吗?”冷啸低声问。
“以防万一,这丫头手太快,别给我闹出事来。”
他淡淡地说着,手指轻推鼻梁,眉头紧皱。细如牛毛的长针从骨骼处刺进去,推拿之间,脸庞便开始出现变化。
失传已久的易骨术,他小时候就学会了,现在在这世上,只怕无人能敌他这手易容术。你想在他的脸上找到面具的破绽,根本不可能,他的易容,勿需面具。
“王爷,何不和盘托出,让她去大元城等着王爷。”
“明天带她出去,让她给父皇母后磕几个头,就能说出来了,也算是正式提亲,这丫头虽泼辣,但实在有意思,以后性子柔和些了,就更好了。不然,现在让她去大元城,非搅得鸡飞狗跳,她也不是会忍让之人,到时候我护不到她,她会吃亏,现在只能带在身边。”他眸子里荡开几许温柔,语气也平和了许多。
“王爷还真是喜欢她,但她并非当年庙中的女子,这真正的公主怎么办?公主当年对王爷也有相救之恩,仗义得很。如今王爷为了阿九姑娘,下令处死了上官薇,留公主一人孤苦伶丁的,着实可怜。”冷暮小声问。
“上官薇非善类,她若活着,一定会为公主谋出路,容易被人利用。阿九必不会拒绝对公主好的事,若坏了本王的大事,那就糟糕了,不如杀了,一了百了。至于公主,你送她去安全地方,安顿好生活吧,你亲自去,把本王在赋州的宅子给她。”
君漠宸眉头微拧,把最后一根金针固定好,再抬眼时,又是那副冷漠神情的宸王了。
“但是,我们还没有找到通往当年大元城的入口,刻着地图的钥匙还在天烬皇宫,这些年来,我们翻遍了每个角落,也一无所获,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舍弃了大元城,另外建都?也免得继续在这里提心吊胆。”冷阳接回铜镜,小声说。
“你提心吊胆了?那你回老爷子那里去吧。”君漠宸抬眸看他。
“不敢……”冷阳赶紧低头抱拳,小声解释,“属下的意思是,能畅快地大干一场,不看这些龟
孙们的嘴脸,那才痛快。”
“大元都城被封在沙堆底下,这是父亲留给我们大元百姓的,只要重新打开大元城,就能免得百姓们在沙漠里跋涉寻水之苦。别忘了,琉璃灯聚雨阵,一年只能用一次,长此下去,并非好事。我一定要找到那把钥匙,带着你们回到我们自己的家。”
君漠宸说着,身子往前一扑,如蛟龙一般在温泉池那头游去。
二人在池边安静地等着,他要想事的时候就会这样,他们勿需走开,只等他安静想完了,马上就会安排下来。
君漠宸独自在那头泡了会儿,又游回来,径直踏上温泉,眉目间沉淀着坚毅之色。
“按原定计划不变。”他披上衣袍,沉声说。
“但若君博奕早对王爷有怀疑,这其中只怕设有陷阱。”冷暮急切地说。
潼水的一系列刺杀,是老爷子带人干的,目的是君耀然手中的一块兵符,只要在这里拿下君耀然,到时候君漠宸手中独自握有一半最精悍的天羽林军兵权,君博奕也就没有招架之力了。但若君博奕一直盯着君漠宸,那潼水城的仗,能不能打,就难说了,弄不好,是君博奕把君漠宸手里的兵符都尽数收走。
“那我们就来看看君博奕的本事。”君漠宸冷笑,拢拢长发,开门出去。
细细雪花正悠然飘落,对面的屋子里传出笑声,是青鸢和倾华正挤在窗口看飞雪,二人身上包着厚厚的棉被,紧紧挨着。见他出来,二人相视一笑,缩回了窗子里,又见青鸢探出头来,冲他做了个鬼脸,飞快地关上了窗子。
“她们两个还真像,只是一个瘦些,一个丰
盈一些,那时戴着面纱,王爷眼睛受伤,也确实难认。”冷暮转头看向冷啸,小声说。
“你话真多,是晚上酒吃少了吗。”靠在一边柱上的冷柔抬起大眼睛,冷冷嘲讽。
“冷柔,你这几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对谁都冷嘲热讽的。”冷暮也不生气,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关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