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玉兰花团团堆在枝头,像是阳光下未化的雪。她看着看着,神情有些恍惚。
“四姑娘,班主让你过去。”又有一个小丫头快步跑来,满脸兴奋地笑。
“有什么好事?是主子们要单独见四姐吗?”小八眨眨眼睛,羡慕地问。
“反正是好事呗,我们四姐又漂亮,唱得好,又跳得好,到了哪里都会单独得好多赏钱。”小丫头也满眼羡慕,瞅着四姑娘发上的玉钗看,羡慕地说:“四姐,这就是南城那个刘员外赏你的钗吧?真美。”
“你喜欢?拿去。”四姑娘爽快地取下钗,递给了小丫头播。
小丫头乐疯了,捧着叉连连弯腰行礼,“谢谢四姐,谢谢四姐。”
“四姐,那个很贵重的。”小八微嘟着嘴,盯着蹦蹦跳跳跑远的丫头,闷闷不乐跫。
“这个给你,别不高兴了,快去做事吧。”四姑娘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金镯塞给了小八,温柔地说:“我怎么会亏待你呢。”
小八这才转怒为喜,赶紧把镯子往手腕上套好,爱不释手地摩挲着。
“若今晚还要给主子们唱,还是你去吧,赏钱也归你。”四姑娘笑吟吟地拍拍她的肩,小声说。
小八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四姐,为什么总不去唱呢?”
“给你多点机会,让你多挣点银子。”四姑娘又从妆盒里挑了支素银钗出来,对镜簪好,轻轻吸了口气,快步往前走去。
南府的管家南百浩正向几个班主交待府中的规矩,他们将住在西边偏院中,一共唱四天,每天未时开始,一直唱到子时。
院中不仅有四班班主,各戏班的头角都到了,都垂着双臂,恭敬地听管家交待事情。
四姑娘走近了,向南管家盈盈下拜,唇角勾笑,脆声问安,“见过管家。”
南管家抬眼,眼神顿时直直地盯住了她的脸。四个戏班的角儿都长得不赖,这四姑娘最美。往人群里一站,格外引人注目。皮肤白皙里透着红润,明眸皓齿,柳眉杏眼,风情暗
藏。
“这位是……”南管家眉开眼笑地打量四姑娘。
“哦,这是我们戏班的台柱子,人称四姑娘。她念唱做打,都是这个。”班主挽了一下袖子,向四姑娘竖大拇指,乐呵呵地回话:“她给东王府、郑将军府他们都唱过大寿。”
“哦,不错不错,好好赏,将军会重赏的。”管家连连点头,赞许地看着四姑娘。
正给众人做细致交待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四姑娘转头看,只见一群高大的男子正稳步过来,领头的正是冷青。她眼神亮了亮,随即别过了头。
“冷将军。”管家赶紧迎向冷青,抱拳行礼。
班主们都是见过世面的,见冷青穿的是官服,于是都大步过来,抢先跪到了冷青面前。一边的奴婢们也都整齐地跪下,给冷青问安。
“各位,这位是我们大元的冷将军,王身边的大红人。”管家有些得意地向众人介绍。
“给将军请安。”众戏班的人又给冷青磕头。
“免礼,都起来吧。南管家,王后呢?”冷青点头,笑着问。
“在里边呢,和夫人在一起看新送进来的芍药花。”南管家指指南边的花园。
四姑娘飞快转头向南边,一群蝴蝶正往那边飞去,空气里隐隐都是芍药的香。
“我过去了。”冷青向他抱抱拳,大步走开。
“哎哎……”管家微拎袍摆,大步追过去。
“南管家还有何事?”冷青奇怪地问。
管家堆着笑脸,低声说:“上回给冷将军看的画像,我那侄女,将军觉得怎么样?”
冷青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小声说:“啊,这个……冷衫觉得不错,不如……”
“咦,冷将军你又未娶妻,我那侄女对将军你是真心实意的。不怕将军笑话,小矜上回在这里看到将军之后,回去茶饭不思,形容削瘦,谁给说亲事都不肯答应,对将军可是情根深种啊。小矜从门第上说,确实配不上将军,但娶妻当娶贤……”
冷青听至此处,赶紧摆手,匆匆解释,“南管家误会了,我不是嫌弃小矜姑娘。”
管家一击掌,爽朗地说:“那就好。我们将军也说冷将军不是看重门第之人,所以我才大胆来说这门亲事。我们家小矜虽不会琴棋书画,但女红厨艺那也是样样精通。将军,娶妻当娶贤,我家小矜绝对会把将军伺候得妥妥贴贴的。晚上戏台开唱,我已经让小矜过来了,到时候将军就见见,说不定喜欢呢?”
南管家人敦厚,又是南月的人,冷青不好过于直接地拂他面子,只好含糊地应下来。
“我知道,我听我们夫人说及过穆小姐的事。将军情深意长,令我佩服。但将军得往前看,还得过自己的日子。”南管家见他面有松动,又劝说了几句。
冷青站不住了,赶紧推脱了几句,快步逃开。
“哎,你们看这冷将军,喜欢一个恶毒的坏女人,时到今日,还不肯忘。那女人是给他种了什么咒了不成?”南管家扼腕长叹,指着冷青的背影大声说。
“南管家,你刚不提这事,晚上见面的事不就成了吗?”一名婢女抱着一撂衣服站在路边,笑着对南管家说。
“忍不住呀,我腆着老脸,都和他说几回了,他跟个木头似的,油盐不进。可怜我家小矜,偏偏就相中了他。”
“我们是下人,他是主子,作妾有那么好吗?”婢女撇嘴。
“唷,你可别说主子下人的,你看看将军他们,有谁纳妾了?王后不喜欢!想当王眼前的红人,就只能娶一位夫人!不管心里想不想,面子上就得痴情!”
南管家粗粗的眉毛一扬,神秘兮兮地说:“你们没见着那几个最近升官的人干了什么吗?都在面子上把小妾给遣散了,结果全都偷偷养在外面呢!所以说,只要小矜进了府,就算刚开始是妾,后面保证能扶正为将军夫人。那我们南家,以后也是官家人了。”
“我呸,南管家,你还真会打算盘,你就站在这里干瞪眼吧。”婢女啐他一口,撒腿跑了。
“我不急!冷青不愿意,还有冷衫,冷暮,呵呵,只要能嫁这几人中的一个,那就成了。”南管家拈须,摇头晃脑地往回走,一抬眼,只见四姑娘正盯着这边看着。
“姑娘还不回去准备?”南管家换了副高高在上的笑脸,低声问她。
“南管家真有心胸,我看那位将军冷面冷眉的,不好伺候呢。”四姑娘抚着搭在胸前的一缕秀发,笑着看南管家。
“哦,冷将军人很好,和我家将军是铁血兄弟。”南管家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笑道:“好好唱,这几天会有好些将军和大人到府中来,说不定你就遇上自己的福气了,以后也不必东奔西跑。”
“那最好。”四姑娘抿唇笑笑,从袖中拿出戏折子递上去,“管家先帮我看看,将军和夫人喜欢听哪一类戏,我回去准备好相似的,也免得到时候挑得眼花。”
“四姑娘心很细致啊。”南管家赞许地点头,接过戏折子匆匆看了遍,指着其中几出说道:“这个,这个都不错,下午就喜庆点,热闹点。晚上的戏么,就才子佳人双宿双飞的好。”
“明白了,还请管家多多关照。”四姑娘双手接过折子,给南管家福身行礼。
“不必多礼,去准备吧,从这边走,不要乱跑。”南管家点点头,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开。
四姑娘轻轻抒气,慢吞吞地往回走去。
小八和几个丫头已经主动帮她把更衣间收拾好了,大铜镜摆在正中,戏服都整齐地挂在一边。
“姐姐,什么事呀?”小八凑过来,好奇地问她。
“就交待一下晚上唱戏的事。”四姑娘在铜镜前坐下,这时她脑子里有些乱,心也很慌。
铜镜里是她看了一年依然不习惯的脸,这脸太美太媚,而以前的脸太平凡太一般,但她还是怀念以前的样貌。怀念在山里时,和高陵熠单独相处的日子。
如今他回来了!
但是她却还找不到办法回他身边。
他是那样精明的人,她要怎么才能以这美人的身份回到他身边呢?君耀然掌控着她的现在,她暂时还想不出办法摆脱他。
她拿起梳子,缓缓梳过青丝。
“四姐,你最开始在哪个戏班?今天来的戏班子,你都认得吗?”小八主动替她散开长发,替她梳头簪发。
“最开始和爹爹一起在酒楼里唱曲,爹爹没了之后,进了福喜班。世道乱的时候,大家走散了,我和几个姐妹一直往南走,到了后来只剩下我一个人,遇上了班主,就和你们在一起了。”她把弄着手里的银钗,轻轻地说。
四姑娘一直是个名角,可惜病倒在庙里,再也爬不起来。
那晚她也在,她眼睁睁看着那姑娘断了气,手里还握着一方锦帕,那是一个说喜欢听她唱戏,常去给她捧场,且说好要给她赎
身的男子送她的。她找到了那男子,但人家家里嫌她是戏子,把她赶了出来。她已走投无路,又病入膏肓,奄奄一息时,穆飞飞听她叨叨了这一生的情,一生的累,然后喂她喝了最后一口水,埋葬了她。
君耀然那时候找上了她,给她两条路,脱胎换骨,或者就此死去。
她经历了地狱般的换脸术,在酷暑里脑袋包得像粽子一样,苦熬了几个月,变成了四姑娘,抱着琵琶,踏上了替君耀然搜集情报的征途。当然,她一路上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寻找高陵熠。
“女人沾上了情字,真苦。”她突然说。
小八想了想,小声说:“那就不要沾情字吧,再说了,没有正经人家愿意娶我们这些戏子的。我看,四姐心气也高,又长得这么美,若嫁个小门小户,也辱没了姑娘。若真能在这里寻到一位达官贵人,那就是姑娘的福气了。”
“傻小八,不是遇上达官贵人就是福气,
得要那个人肯真心爱你,那才是福气。”她盯着铜镜里的脸,幽幽地说。
“四姐会遇上的,这么漂亮,我也是男人也动心呀。”小八挑了朵珠花给她戴上,乐滋滋地说:“而且四姐人又好,这么照顾我,我会一直替四姐焚香祷告,让四姐遇上疼你的心上人。”
“会吗?只怕不会,这辈子也不会。”她喃喃自语。
高陵熠对顾青鸢动心了,这让她五内俱焚。她怎么都想不明白,顾青鸢到底哪里好,能吸引这些男人如此爱她?
她真后悔当日没有除去顾青鸢啊,不然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发生了。
“四姐,你看,有两个小娃娃!”小八突然推了她一下,笑着说:“长得真漂亮呀。”
四姑娘猛地转头,只见两个标致的小娃娃手牵手从外面走进来了。高的是小男孩,一身朱红绫罗小将军战袍,上面绣着麒麟逐月。矮的是个漂亮的小女孩,粉妆玉砌,娇小可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像两颗黑宝石,熠熠生辉。
“是府里的小公子,小小姐吧。”小八福了福身,机灵地行礼。
“免礼。”南彦有模有样的挥了挥手,指着小十说:“我是小将军,这是小公主,你们得给她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