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想,肖默存一定觉得这样的睡着更舒服。
“这是默存的背包吧。”
他指了指床头一个收纳筐里的运动双肩背,“大学的时候见他背过。”
“是啊。”肖岱桦微笑着点点头,“他背了好几年,本来还要带到国外去,我说什么也不同意,偷着给他买了个新的,他这才乖乖听话。”
他伸手拿了过来,目光柔和地看着这个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背包,表情怀念得仿佛看着读书时的肖默存。
“我当时想,他为了拿国外大学的奖学金吃了那么多苦,又打了两年工攒生活费,好不容易如愿,我这个做爸爸的怎么也得给他送份礼物,所以就给他买了个那时很贵的牌子,不过旧的这个还是没舍得扔。”
说到四年前的事,俞念听得心酸又难堪,垂眼望着他手里这个包,慢慢问道:“去国外读书是他一直的心愿吗?”
肖默存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出国读书是他的心愿,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当年他只是说试着投过国外的大学,去与不去都有可能,因为费用难以承受。
“算是吧。”
大概也是意识到当年发生过一些不愉快,肖岱桦言语中有种解释的意味。
“你别看我们家境不好,这孩子从小就争强好胜。最早的时候我带着他住在乡下,农村嘛,要是谁家有个能出国读书的孩子,都是要敲锣打鼓让全村人知道的。大家去祝贺,我也带着他去,他回来以后就说:‘爸,以后我也要出国,要让全村人都来夸你有个好儿子。’”
他停下来,嘴角弯了个浅笑:“你听听,他当时才是个小学生,说出来的话就跟大人没两样了,早熟得厉害。你也知道,他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当年非要出国,我想多半也是为了完成一直以来的心愿。”
他拉过俞念的手,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
俞念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认同也没有否定。
“不说这个了。”肖岱桦把背包放回了原位,从矮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
“你电话里不是说想多了解他一点吗,正好,我这儿有一些他小时候的照片。”
俞念迫不及待问:“我可以看么?”
“当然。”肖岱桦微笑着递给了他。
翻开相册,第一张就是单人照。照片发黄又模糊,但边缘完整,保存得很仔细。画面里是一个穿着背心短裤、旧球鞋的小男孩,站在一棵比他高了数倍不止的松树下,表情一脸严肃,脚边趴着一只成年体型的黄猫。
刚刚的一点伤感很快就被新奇替代,俞念笑得很好看,一双眼神采奕奕:“默存还真是从小就一幅小大人样……这只猫咪是他养的吗?”
“不是。”肖岱桦摇了摇头,“乡下哪有什么养不养的,都是土猫。这只猫平时就跟着我们吃剩饭,也没取名字,都叫它阿黄。后来我们搬来洛城,阿黄就跟着隔壁邻居,听说前年就不在了。”
前年,正好是自己是馒头接回家的时候。俞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相册往后又翻了几页,一个小小的Alpha慢慢长大,变为了男子汉,就像一部老电影。虽然受家庭条件限制,并非每年都有照片纪念,但他发现肖默存不止一次在这棵树下合过影,个头越来越高,相貌越来越成熟。
俞念心中一动:“这棵树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我看默存好几张照片都是在树下拍的。”
“小念果真很聪明。”肖岱桦望着他。
“我就是在这棵树下面捡到默存的。”
“树下?”俞念惊异地抬起眸。
他知道肖默存是被父母遗弃的,但所有细节都不清楚,也一直不敢问。
“嗯。”肖岱桦目光幽深地望向照片上的肖默存,“当时默存还不到一个月,被人扔在房子后面的这棵松树下头,身上裹着一张深色的毯子,里面还塞了几百块钱。”
“我那年也只有二十二岁,别说弃婴了,连不满周岁的孩子都没见过几个,当时真的是吓坏了。”
他笑了笑,手指慢慢抚摸着照片上的小男孩儿。
“可是默存小时候实在太招人疼了,小脸又粉又圆,浓眉大眼。别人家小孩儿头发少,他偏偏长得很多,也不哭,也不闹,给他什么就吃什么。没有奶粉就喝米汤,逗他一下就咯咯地笑。那么一个奶乎乎的娃娃,两只眼睛望着我,我走到哪儿就望到哪儿,就像我是他的全世界一样,既信任,又需要。你说,我怎么狠得下心不要他?”
“所以啊,我就想,难就难吧,说什么也要把他养大。农村里的那些人爱说闲话,横竖死不了人,任他们说去,大不了我们搬走。后来来了洛城,为着这一身信息素又几次差点出事,我思来想去,干脆就把腺体摘掉了,一了百了。”
听到摘掉腺体俞念心脏猛得一跳,双眸难以置信地望着肖岱桦,对方却安慰似的冲他颔首,“没有腺体好多年了,反而觉得一身轻松。”
“您不觉得遗憾吗?”俞念问。
没有腺体的Omega比Beta还不如,不可能得到任何人的爱。
“遗憾什么?”肖岱桦温和地看着他,“我这一辈子养大了默存,还把他教育成了一个自食其力的人,能在社会上立足,这就是最大的成就。其他的,没有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番谈话言辞恳切,听得俞念早已眼眶湿润。
“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肖岱桦微笑看着他,“小念听烦了吧。”
“没有。”俞念急忙转身用袖子拭了拭泪,“我爱听。”
“那就好。我平时找不着人说话,默存又是个急性格,不爱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一来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他又把相册往俞念面前推了推,“你看吧,我不打扰了,下面铺子还没收利索,我得去忙活了。”
俞念点了点头,肖岱桦就躬着身体爬下了木梯,留他一人在阁楼。
相册中照片数量并不很多,不一会儿他就看了个遍。用眼睛跟随肖默存匆匆长大,然后变成自己当年遇见他的模样。
后来他也屈身下楼,跟肖岱桦道了别,独自一人回了家。
这一晚他照例没在睡着之前等到肖默存,可奇怪的是,他梦见了童年时期的丈夫,背心短裤,站在那棵大松树下,脚下趴着的是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