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黑衣罗刹,需从数月前说起。
李家媳妇还记得,自她见到黑衣罗刹的那一天起,她的生活就翻天覆地地变了一番。
那一日的清晨有些不同寻常。
李家媳妇晨起后立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院内悄无声息,鸡犬不闻。天边素晖朦朦,寒风里挟着一股腥气,教人初一张眼就心里惨惨澹澹。
她心神不宁地梳妆毕了,迈出房门。往日此时下厨已生起火来,喧声渐起,今日却四下里鸦雀无声,一片死寂,竟似无半点活人气息。
滴答。
走到檐下时,有雨点坠在她的面颊上。
李家媳妇仰首望去,只见空中光白一片,不像是要落雨的模样。她伸手去拭那雨珠,却发觉指上一片殷红。这不是雨,是血!
这血源自何处?她头脑发昏,将视线颤颤地挪了几分,终于瞧见了一件物事。檐上似是放着浑圆的“某物”,而淅沥的血雨便顺着檐角落下。
“头……”她喃喃道。
当意识过来那究竟是何物时,李家媳妇尖声叫着往门外逃去,有人割了她夫君的头,掷在了房檐之上!想到此处,她满眼皆是她夫君那两只呆呆滞滞的、全无生机的眼,以及泄流一地的暗红血色。
谁料到了门前,她却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因为门槛上也放着一个头颅。
她家的小福满生性好动,坐不得片刻,平日总爱上檐捉雀,下水摸虾,总将一对儿白胖的脚丫沾着塘泥四下跑动,而这号称一刻也坐不住的小福满此时竟安静下来了。
李家媳妇颤巍巍地捧起了小福满的脸,只觉冷冰冰好似顽石,青紫面庞上瞪着粒僵直的眼珠子,眼瞳里好似蒙上一层云雾,那是浑浊的惊疑。另一粒眼珠不知遗落在了何处,空余一个触目心惊的血洞。“死不瞑目”这词儿今日她总算领教到了。
发生了何事?是何人所做?是谁害了她夫君、她孩儿的性命,作出如此惨无人道之事?
她发出溃不成声的惨叫,将那头颅抛下。纵使疑问纷纭,李家媳妇此时心头也如僵死眼珠里浮着的浊雾般迷迷蒙蒙。
叫!她仿佛是再扯着喉咙将惨叫声往外掏,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呕出一般尖声大叫,似是唯有如此才能将步步紧逼的恐惧与绝望略略送退半分!须要撕心裂肺地叫,才能将挟着惧与怖,痛与悲的惊怍之情从躯壳里泻出来。
“人死了,果然就只能称之为器物。”
忽有一个声音自旁传来。
李家媳妇两眼直直,失魂落魄地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院里。只见在惨淡白日下,几具浸在血泊的尸体边上,有一人定定的立在那处。兴许是方才被夫君与孩儿的尸首慑住了心神,她一时狂乱,竟未发觉有人站在院中。
那人身着一袭黑衣,在这旷落院中显得格外突兀。而最为诡奇的是,他的面上戴着一副青面獠牙、有如恶鬼的的面具。
如墨汁翻倒的黑衣上,唯一有着异色的便是那枚凶暴至极的面具。李家媳妇从未见过这般面目——两眼狞厉飞起,眼洞里似是泛着幽莹青光,伸出利齿的丑口则好似在不断呼出血气。俨然一派罗刹面相。
地上倒着的正是平日里在家中帮忙打下手的长工们,此时皆已断了气,仅余几具寒凉尸身。而他们的头颅俱被割下,一个挂罥于树梢染红了梨花,一个被那出声的人提在手里,正淅沥地滴着血水。
那人提着头打量了一番,似是失了兴趣。但见他随手一扔,用足尖点了几下,便把那头颅直直踢过一旁,边叹边笑道。“即便如此,连器物也不如。铜镜纵使破裂,亦有残存;红木生纹,可用鱼胶修补,但人又如何?”
他仰首望日,邪邪笑道。“一旦破损,就再也复原不得。肉一离体,便只会腐败化泥。因此‘人’真是连器物都不及的低色,易死难生。”
李家媳妇只见他被血染得黑红的手上拿着一粒圆珠子,不,那并非珠子——而是她家小福满的、被生生挖去的眼珠!
看到这骇人景象的那一刻,恐惧与愤慨有如决堤之洪席卷了她的心头,她以不近人声的凄惨语调叫道。“是你——是你杀了——”
“不错。”
这身着黑衣、戴着罗刹面具的人干脆利落地承认道。
“为何要杀……”为何要杀掉她家中的人?在此之前,她从未与这黑衣罗刹打过照面,此处也不过是寻常人家,更无半点与江湖人结怨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