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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与药)念久却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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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堂中漫开一片肃杀的静谧。

忽然间,空阔的堂里回荡起了足音。左不正绕着那少年开始踱步,一圈又一圈,直踱得人心焦难耐。

“不,你未曾见过地狱是何样的。”她冰冷地笑道。“你以为这便是地狱?是我先前对你太温柔了,非要下些狠手才能让你醒悟——”

她击掌一声,从梁上就忽地落下几名黑衣刺客来。他们皆带着幽森鬼面,臂膀强健,一下便把少年胳膊扭了牢牢架住。

距盘龙山千僧会不过半月,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金五的伤自然未好全。此时遭他们这番粗暴举动,他顿时只觉疼得天昏地暗,却仍倔强地咬着嘴唇忍住不吭声。

在左楼主令下,黑衣人们恭顺地将翻倒的书案扶起,把金五强按在椅子上。有人取了条细链把他手脚锁在椅侧,用石板压在直牙条上,以免他要掀翻椅子逃走。

金五一直在瞪着左不正。他现在没力气动刀枪,但两眼却似世上最利的剑,要在她身上剜出洞来。

“你恨我。”左不正饶有兴味地笑道,“可你很快便要更恨一层。何者为苦,何者为恨,我今日便要教你品味一番。”

少年心头没来由地一沉,但未等他说些甚么话,一张斜理纸就铺到了案上。左不正揪着他发丝迫使他抬起头来,艳红的唇张合,吐出如淬毒利刃的言语:“你和易情生得一模一样,但骨子里淌着的东西却不同。”

“…我不是易情。”金五的目光寒如霜雪,他又犟着重复了一次。

左不正大笑:“不错,你不是他。他是文人风骨,才思俊逸;而你虽天资聪颖,却全用在了刀口上!”

她忽而绽开艳丽的笑容,道。“但你可以成为他——你是离他最近的人。既然不会吟诗作赋,那便从横竖撇捺开始写起,我要你是他,你便得是,而且要永远是我的易情。”

金五心想,老子会吟诗作赋,只是不屑做这般文人墨客的无病呻/吟而已。

他读书时虽囫囵,却也能把所有字句记下。只不过他向来不是那个安稳求学的性子,因为无论甚么事都一学便会,所以才觉得一切索然无味。若不是左不正把他锁在候天楼,他说不准已经金榜题名,入朝做官去了。

这女人在想着法子折磨他,想方设法要让他心智淬灭。只可惜他生来就是个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人,偏不愿屈人之下。

——但金五忘了一事。

他与左不正斗了数年,却始终没能翻出她设下的囚笼。他永远料不到这女人能决绝到何等地步,也没想到此回她能比恶鬼更为残忍暴虐。

黑衣刺客们将书案收拾齐整。金五却看不透这母夜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咬着牙死盯着她,一颗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

左不正轻笑,“近日来我派人赶制了专为你使的文房四宝,易情师弟,你看是否中意?”

金五刚想开口反驳她,脸色却倏地刷白了。

只见一支笔放在了他面前。这支笔又细又短,头尾皆鼓着怪异的弧度,笔毫漆黑短软。看起来颇为古怪。若要用此笔写字作画,只能用两指拈着,好不费力。

左不正道:“你猜这是甚么?”

金五盯着那笔,虽不开口,却已汗如雨下:他知道这是什么。笔杆为人骨,笔毫也是自人身上取出。这一支短短的笔上不知凝聚了多少条人命。

“金五,你实在很厉害,能与江湖第十交手而不落败。但我先前说过……非要取了破戒僧性命不可。你看着他中了剑落入水中,可他真的死了么?活未见人,死未见尸,你真能笃定演心丧命于你剑下?”左不正摇头道。“这是你的失误。而因你这失误,我又得多杀几人以示儆戒,好让全候天楼知道:完不成我任务的人究竟是何下场。”

少年眼里血丝充盈,他抽着冷气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他之前觉得金部与水部似是少了许多熟面孔,本以为是在千僧会损耗严重,不想是左不正动手杀人。

左不正笑得百媚生娇:“要我明说么?你以为这支笔是从何处来的?我在他们指骨间挑拣了许久,终于寻到一根中意的骨头作杆,其余的丢去喂狗。至于笔毫…剪他们睫毛实在过于费事,便连着眼皮一块儿剪了,东拼西凑终于凑得这支笔。”

“作这支笔,是为罚他们手无执刀枪之力,目无识敌仇之慧。”

她拈起那用人骨做成的笔,笑容可掬地示给少年看。金五看了不仅发寒,还觉得有些作呕。

左不正又吩咐左右道:“砚与墨呢?都摆上来。”

那砚台的模样也相当怪异,既无石盖,也无砚足,似带着弧度的短柄勺,又似浅色的灵芝,但边缘却未磨平。

那是…人的半边骨盆。

一瞬间,怒火熊熊燎上心头。金五用力地盯着那用骨盆作成的砚台,他想不出左不正究竟是杀了多少人才选出这么半块骨头,因为它光滑、平整,显是经过一番精挑细选,又耐心打磨后才制成的。

左不正漫不经心地笑道:“这是从水部的人身上取下的。一是罚他们潜伏不力,被破戒僧抓住把柄。二是罚你贸然举动,擅自去迎破戒僧。不错,若不是你,我也不屑杀这末多人。你也可以想成皆因你的过错,这些人都需死在我手下。”

金五觉得自己吞咽有些困难,“你…对他们的尸首……”

夜叉奇道:“我不爱拆骨架子,你也是知晓这件事的。”

也就是说,这人骨笔、盆骨砚皆是在活人身上取下!活生生地剔肉取骨,这种滋味究竟如何,就是连他也难以想象,也不敢去想。

少年刹那间瞪大了眼,他想捏紧拳头,可两手发软;想咬紧牙关,但口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他愤懑至极,在木椅上拼命挣扎了起来。只可惜伤势未愈力气微弱,再加上有铁链锁着、数名黑衣刺客按着,如何也动弹不得。

左不正细细抚摩过他紧蹙的眉头与凌厉上扬的眦角,和声细语道:“你在愤怒,可愤怒还不够,憎恶也不成。我要你绝望,要你知道人命有多轻贱、世道有多凄惨。只要你不听我的话一刻,你便会多受苦一刻,举头不见白日,俯首只识黄泉。”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阴冷。“我记得金部里有人和你走得挺近…是障月阿修罗……金十八?”

听到这个名字,金五忽而浑身震动。

在“忘忧”药效下,他此时其实已有些神志不清,全凭对左不正的一腔怒火撑着不至于昏睡过去。头脑中似有茫茫白雾,他甚而有些忘却千僧会当日是怎么与盘龙山僧众相斗,与破戒僧交旋的了。

但有一事绝不可能忘记——那日金十八就死在他面前,这事怎可能忘却!他还记得那日阴凉的雨、盘啸的风、晦暗的枫林、带着草腥味的泥水与血泊,记得那人惨白脸颊上凝固的笑意,记得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他唱起丧歌。

金五怕的并非左不正,而是怕自己再也记不得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这正是左不正千方百计要从他心里抹消的事。

“你要对金十八…做什么?”他一字字地问道,每一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挖出来的,比铁块沉甸,比刀刃锋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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