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上京。
阴沉绵雨的日子总让人提不起精神,尤其风疾天冷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大情愿出门。
宋怡临披着蓑衣,坐在车前,马车拴在茶馆门前,魏少已经在茶馆里待了近半个时辰,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出来了。
宋怡临歪着头靠在一旁,半阖着眼,静静看着空旷的长街上细雨如线断断续续,青石板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长街的尽头正是大理寺衙门,门前侍卫巍然不动,倒让那两头大石狮子没了用武之地。
忽然有个人,从街尾走来,手里一把油纸伞,仿佛与旁人并无不同,那人从宋怡临眼前走过时,宋怡临的目光不由得便被他吸引了过去。
那人身上的衣袍样式简单,素雅的淡青仿佛是雨后的湖,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和纯净,而这个人便让宋怡临有这样的感觉,虽然他的面容隐在油纸伞里,叫宋怡临瞧不清楚,黑色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面颊、颈处,脸色显得苍白,露出伞沿的下颚光滑如玉,即便看不清楚,宋怡临已心下断定,这个男人一定生得极好看。
那人走到了大理寺门前,被差役横刀拦下。
风雨声大,宋怡临只能隐约听见那人说自己叫做文然,为了一桩什么案子,请见大理寺卿卢正山。
文然……
真是名如其人,宋怡临轻轻一笑,继而皱了皱眉,文这个姓他似乎在哪里听过,仿佛就是今日,茶馆里好些人窃窃私语地议论过。
是礼部员外郎文远长的案子,说是数日前酒宴上这位文家庶子说错了话,第二日酒还未醒就把大理寺拿下大狱了。
文氏乃本朝世家旺族,承袭仪国公之爵位,不尽有先人功在社稷,如今的文氏一门亦多才俊,不乏身居高位的,三年前陛下选秀封文氏族女作修媛,令文氏更上一层楼,开朝来所得恩宠几乎无以复加。
一夜酒宴,朝上数位言官联名弹劾礼部员外郎文远长,从妄议先帝的大不敬,到暗谤陛下的忤逆之心,洋洋洒洒说了小半个时辰,直骂文远长包藏祸心、讪渎谩骂、怨望其上,又翻出文氏经年来许多其他事情,恨不能当庭为文氏罗织出百桩罪名,说着说着非但文远长罪大恶极,就连整个文氏都该立时三刻斩杀于市口,气得陛下拍案而起,命大理寺拿人,直接拂袖而去。
礼部员外郎本是个位低清闲的差事,即便同朝为官,恐怕许多人都不晓得这位礼部员外郎究竟名谁字何。
这一下可好,不足一日便闹得满城风雨、街知巷闻了,谁都要来论一论文氏的长短盛衰。
宋怡临听了不少关于文氏流言蜚语,竟没有一句好话,仿佛文氏都是奸佞小人。但若有人问一句,究竟文远长究竟说什么话惹出这么个杀头的祸事,恐怕没人答得上来。
说文远长冤枉?可当时在朝上,并无一人为他抱屈鸣不平,就连文氏的人也都成了没嘴的葫芦,闷声不吭。
文然,必定是文氏子弟了,看年纪,大约该是文远长的儿子吧。
宋怡临望着大理寺门前的动静,竟有些想上前看一看的心思,但他没动,不多会儿,便见文然收了油纸伞,竟跪在了长街尽头、大理寺门前。
大理寺的差官也不理,退回了原本站着的位置上继续不动如山,也许在大理寺门前哭喊跪叩的人实在太多,他们眼里竟多不出一丝别样的目光和感情。
不知道为什么,宋怡临看着那一抹清淡消瘦的背影,觉得心里酸酸的,几乎按不下心里的冲动,想走过去为他将油纸伞撑起来,站在风口为他挡一挡。
宋怡临不知何时已倾身出去,好像下一刻就会跃下马车冲到文然面前。
“想帮他?”
魏楚越悄无声息地从茶馆里走出来到了宋怡临身边,正顺着宋怡临的目光看向大理寺门口跪着的人。
宋怡临压了压斗笠,微微偏头不语,目光却还黏在文然身上。
魏楚越一跃上了马车,钻进车内,与宋怡临擦肩时说了一句:“子绪,爱管闲事不是一个好习惯,你要改。”
宋怡临不说话,待魏楚越坐稳,他扬手轻抽了一把马背,驾车沿着长街走到街尾,马车转头进了另一条大道,将大理寺和门前的人都绕了过去。
宋怡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望见一个清朗隽逸的侧脸和一个灼灼固执的眼神。宋怡临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然猛地一跳,乱了原来的节奏,半晌才缓过劲来。
一路回到客栈,魏楚越径自上楼回房,宋怡临将车卸了,马拴好,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站在房内,脚步定在了门口,蓑衣上的雨水刷刷滴落,在他脚边围成了一个圈,像是一道咒语令他一动不动。
魏楚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宋怡临门口,在不远处就看见了宋怡临呆立的模样,忍不住撇了撇嘴,倚在宋怡临的房门口问:“被人点穴了?站着不动是什么毛病?”
宋怡临听见魏楚越的声音,突然呼出一口气,动了动,侧身回头看向魏楚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