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五日,宋怡临还没回来。
前夜,魏楚越收到了信,徐尚瑞无声无息地死在了狱中,大理寺连夜命仵作查验尸体,尚未上呈圣听。
魏楚越不住叹息,他给宋怡临的药叫付息散,剧毒无比,有淡若茶花的清香。付息散的主药是从一种奇异的深山毒蝎身上淬炼而来的药,见血封喉,而辅以一种毒蘑菇,可令人无知无觉地中毒死去,而死后不留一点痕迹,极难察觉。
若用在其他人身上、在其他地方,魏楚越敢拍胸脯保证绝对无人能察觉这是一种毒,因为死者周身不会出现任何毒斑痕迹,死因像极了突发心疾,寻常仵作根本验不出来。
付息散是奇毒,是杀人的好毒,唯一不好之处便是它定要见血,服用却是无用的,所以还是会留下蛛丝马迹。
但大理寺里出了人命,还是旗山营案的关键证人,大理寺在陛下面前糊弄不过去,必然细究深查,虽然他们不知道付息散这种毒,无法确认,但仵作只需将徐尚瑞剃个光头,便会发觉他耳后颈侧有一处细小的血点,那便是宋怡临刺入毒针之处。
只要大理寺起疑,便会清查大理寺里里外外所有人,包括人犯。
魏楚越又叹一声,按了按额角,昨日宋怡临错过一次出狱的绝好机会,今日仵作该有论断,宋怡临的死期便到了。若真如此,魏楚越现在就该头也不回地离开上京。
原本的计划,魏楚越得到徐尚瑞死信后,他在上京之事已毕,就该直接离开上京,与宋怡临约定在柳阳汇合。他已经多留了一日一夜,可干着急都是无济于事。
“咚咚。”门外店小二叩门,“公子,有您一封信。”
魏楚越接了信,是用暗语写的,匆匆看完,匆匆烧了,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大理寺刚刚送呈了折子,称徐尚瑞是心疾而逝。
魏楚越笑了笑,果然这位“钱老板”势力大的很,大理寺也不得不认了这笔糊涂账。魏楚越呆坐了许久,轻轻摇头,命人准备马车,明日启程离开上京。
至于宋怡临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只要无性命之忧,他也不想管了,宋怡临要在大理寺大狱中待着,魏楚越想强行拉他出来也做不到,不若随他去了。
第十七日夜深,文然在祖祠里又煎熬了一日。
他如今被锁在祖祠里,日夜无差别,最开始的无助和气愤都慢慢积攒起来,将他变成了行尸走肉一般,誊抄的经卷不过是九牛一毛,他写的更多的是诉状,为其父文远长鸣冤的诉状,洋洋洒洒,写完即焚,一个字都不落在旁人眼里。
这些日子,文然早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或许根本无关父亲文远长,而都只因他们姓文,生长在这座曾经朱门口高悬着“仪国公府”的大宅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是陛下看文氏不顺眼了,所以祖父没说话、文氏族人不敢说话、连修媛娘娘都不敢说话,文氏在朝堂上多少朋党都一概不能说话。只要他父亲文远长认下了所有罪责,便不能牵连到文氏一族。所以陛下只下旨抓拿却不提审,一点机会都不给文氏,也不给父亲。
陛下压着这桩案子,不审也不发落,恐怕就是想看看文氏如何反应,一步错,文氏满门便都付之一炬。
君要臣死……
文然陷在深深的绝望之中,他有生以来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绝望,犹若生老病死一般无能为力。他生在文氏大族之中,自小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治国安邦,他十岁便以才智闻名上京,破格入太学,他曾一直以为他一定会顺着文氏历代走过的路,走到金碧辉煌的地方,走到云巅山高的一人之下。他一直以为他心怀天下,有满腔壮志,可到这时候,他才晓得,他不过一条鲤鱼,养在文氏的大船上,他甚至从未见过江河湖海,却终日幻想鲲鹏展翅万里,简直愚不可及。
文然执笔的手已经因为疲劳而僵硬,微微轻颤,笔下的字依然清秀,却笔锋愈发凌厉隐隐透出恨。
深夜里起了风,从封闭的窗缝中透进来,携带着卷卷凉意蔓延开来,熄灭了两盏油灯,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一半。
文然终于搁下了笔,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腿脚腰身都僵硬酸疼,费了好些劲才活动开,走到窗边将油灯燃起。
突然窗外有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磕在了窗棂上,文然一惊,以为是风声,立刻又听到了一声。文然愣在了窗边,屏息静静听着响动。
外头磕磕哒哒了好几声,非常轻,若不是文然就站在窗边,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到。
不多会儿,窗户咿呀一声打开,一个黑影站在外边将文然下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是我,宋怡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