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奥莉薇娅那边的阵营,来到这边,已经很多年了吧?”霍顿突然出声问道。
“没有。”林诺淡淡地说,“不过两年,但这是我人生中最正确的决定,没有之一。”
“不需要那么武断。”霍顿笑了几声,“你还年轻,不过二十多岁,人生还很漫长,无论是你的注册考试,还是那之后的一系列的资历积累,都是非常出色的,你不要妄自菲薄,毫不夸张地说,你是组织中新生代的佼佼者,日后大有可为。”
“承蒙您的夸奖。”林诺恭敬地回道,“不过,即使您这么说,我也并不能算是新生代中多么出色的人,秦泊仕,奥莉薇娅……这些人尽管是我们的对立面,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真正的,精英中的精英,尤其是那个秦泊仕……也许,即使是我这样的人,在他们的面前同样……”
说起秦泊仕,车中陷入了沉默。
秦泊瑶曾经对司维说过,组织中所有的高层都是梦境师。
但是,这句话是错的。
正确的说法是,组织中绝大部分高层都是梦境师。
梦境师这种特殊团体,凭借其侵入梦境和逆熵的强大能力,自出现在世界舞台上的那天起就注定是要站上金字塔尖的。
但是组织的高层中至今仍有少数的人,还是普通人。
大约20%出头。
而政治斗争的两大主要角色,新生派和保守派,在人数上几乎是旗鼓相当的,哪一方的优势、劣势都不明显,至少在数量上。
所以,事实很明显,相当一部分的梦境师都是保守派,而他们奉一个没有任何梦境能力的普通人为尊,围绕他这个核心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守旧势力。
这个人就是霍顿·卡维尔。
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一个古板而不思变通的守旧派,一个活在今天,出生于“旧时代”,能够凝聚起组织内保守势力团结一致捍卫他们手上权力的政客,说真的,至少在玩弄权术这方面,保守派真是有两下子的,君不见秦泊仕都被他们给一撸到底了吗?
但是,也正如《过秦论》所言:“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连一个死了的秦始皇都那么有威力,更何况是一个还在那活蹦乱跳不知肚子里多少坏水正酝酿的秦泊仕呢?
作为一个在注册考试中崭露头角的优秀的新人,林诺自从加入组织来受到了很多高层的青睐,他加入了新生派,大量的资源投入到他的身上,把他打造成了新生代中屈指可数的潜力股,战略性储备人才。
可即使如此,每当他抬起头来,都能看到前方不可逾越的巅峰,秦泊仕和奥莉薇娅这些人冠绝群雄的智慧和无人可比的天赋仿佛大山一样嘲笑着他,尽管他们都是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地为组织的事业贡献自己的能力,但是在林诺看来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在自己面前炫耀,嘲讽!
精英与精英之间的差距,可能比精英与普通人的差距还要大。
他现在真正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你的勤奋,你的天赋,你的才华远超同龄人,甚至比你积累得更多的老资历都要在你的面前甘拜下风,你从小就是尖子中的尖子,失败仿佛和你绝缘,无论什么时候,什么领域,什么事情都是你证明自己的垫脚石,这种辉煌仿佛看不到尽头。然而有一天,两座大山摆在了你的面前,你连上前挑战的勇气都没有,就像小舢板摆在航空母舰的面前,这两座巅峰仅仅是矗立在那里,你就知道你输了。
尽管他们根本没想和你比,他们只希望用自己的能力和智慧驱动组织的运转,维持着世界表面的和平。
没人折辱他,没人轻视他,是他自己不甘心,自己愤懑不服,自己因为无法超过真正的天才而心生嫉恨。
于是他叛离了新生派的阵营,投向了霍顿·卡维尔的麾下,在这里,他得到了更多的重用,他在新生派中长久以来的情报成为了守旧势力手中锐利的武器,一度把新生派打压得抬不起头,秦泊仕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抓住把柄,打压到底的。
或许他很满意这个结果,或许不是。
但是谁知道呢?
正如歌德在《浮士德》中曾这样写道:
“嫉妒是来自地狱的一块嘶嘶作响的灼煤。”
这块灼热的燃烧物时时刻刻在他心中燃烧着,发出无法忽视的声音,提醒着他在嫉妒什么,即使妒人之能,幸人之失,他也不过是一个无法超过秦泊仕智慧的人,一个不过是利用政治手段打压下对方的阴谋家。
所以这是他的心结,永远绕不过去。
卡维尔低声说道:“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和我们作对的资本,不再具有任何威胁了,我们手上握有更多的资源。实际上,我最近从一些隐秘的渠道收到了一些情报,或许还暂时无法确定来源,但是内容我想八成是真的,只要我们顺藤摸瓜找到这条情报背后的全部真相,我们就胜券在握了……”
林诺压低了声音:“如果可以的话,卡维尔先生,这条情报……大致的内容是什么的……”
对于自己的绝对心腹,霍顿还是相当信任的要不然也不会倾力栽培他那么多,也不会对他说这些话,他提到这个话头明显就是想告诉他的,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准备详细地和林诺讲一下这份情报的具体内容。
那是有关奥莉薇娅的情报。
但是他再也没机会说出来了,因为就在他刚刚张嘴想说话的瞬间,一辆重型卡车猛然从轿车右侧直冲过来,林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到整辆车腾空飞了起来,司机没有鸣笛,没有踩刹车减速,就像早就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经过这里,提前计划好的一样。
这是精心策划的埋伏和暗杀。
旁边驶过的车流被直接打断,路过的行人惊声尖叫起来,报警的叫救护车的还有直接吓得跑路了的什么都有,这辆重卡凭借重量轻松就稳住了地盘,然后直接停在了路中央。
巨大的冲量把这辆豪华轿车像玩具一样撞远,林诺只来得及对坐在后座的霍顿大喊一声小心,就被轿车落地的震动震得几乎昏了过去。还好驾驶位在车子左边,而重卡是从右边撞来的,不至于让他直接承受冲撞力而是有了一定的空间来缓冲,但是这微不足道的作用实在很难起到什么防护,他呻吟着解开安全带,费力地向后座探过去,看见霍顿已经昏迷过去,头破血流,情况十分危机!
“卡维尔先生!您没事吧!醒醒!”他一边大声喊着一边伸手过去拉他,霍顿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眼中是压抑不住的震惊和恐惧,迷惑和茫然。
“卡维尔先生,我们得赶快出去!您还好吗?能走路吗?我们被一辆重型卡车撞上了,这车万一爆炸就完了,我们现在得赶紧走,我来帮您……哦操!小心!”
他用余光看到那辆停在路中央的重型卡车后面拖着的集装箱后门打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鱼贯而出!他们手持突击步枪,身穿防弹背心,头戴防弹头盔,黑色面罩和黑色的护目镜包住了整个脸部,军靴在地上踏踏踏作响,这是一群武装到牙齿的杀人机器!
“快撤!快撤!我们走!不要和他们硬拼!”林诺咆哮起来,他直接冲出车一把拉开后方车门,直接把这车门拽了下来!然后拉起霍顿就往不远处跑,前方是一条步行街,上面有很多建筑可以充当掩体,而且……还有很多行人!
后方的士兵抬起枪毫不留情地就是疯狂射击!子弹如雨水打在他们刚刚经过的地方,叮叮当当的巨大噪声瞬间刺激了人群,像是把一块冰扔进了沸水锅中!子弹击中的玻璃纷飞破碎成无数碎片,洒满一地,有几块直接扎进林诺的身上!
林诺忍住剧痛,都来不及停下来包扎一下伤口,他拉住霍顿头也不回地往前狂奔,身上几乎没有对等的武器,他只能从后腰抽出一把m9,用一把小手枪和他们仓促地对射!但是用手枪是根本无法压制对方的火力的,反而是他们的射击打得这两个人狼狈逃窜!这些士兵一看就是专业的,他们训练有素,毫不手软,分成多个小组交替射击,前面的打空了弹夹后面的立马压上,给队友不慌不慢的换弹夹的充裕时间,然后重复这个交替的火力压制。
精准、冷血,如同严丝合缝的杀戮机器!
步行街上的人群乱作一团,尖叫和哭喊充斥着整条街道,林诺和霍顿的耳朵里全是人们的救命声和逃跑声,人群的尖叫甚至压过了持续的枪声,还好这群士兵的目标只是他们二人,没有大肆扫射平民,但是即使这样,疯狂射击中误伤还是不可避免的,很多人被流弹击中,血流不止,绝望地大哭,摔倒在地上吓得面无人色。
林诺拉着霍顿躲到一个花坛后面,一把掏出对讲机打开就是咆哮:“我们在海牙市中心遭到不明势力刺杀!他们有十几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是精心策划的袭击事件!我们位于步行街上,没有任何对等火力进行反击,这里有大量平民伤亡,马上派遣增援!”
对讲机对面的回答非常迅速:“收到,特种部队已经在路上了,顶住,他们马上就到!”
林诺马上喊道:“一把小手枪是打不过十几把自动步枪的!马上增援!快快快!现在立刻马上!”
他撂下对讲机,一边撕开衣服查看伤口情况一边回头对霍顿说道:“卡维尔先生,您放心,我们的部队已经在路上了,他们马上就到,只要增援来了这群狗娘养的就全都死定了!我一定能……您这是怎么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霍顿身上被血染红的衣服,不是林诺的血,是霍顿他自己的,子弹从背后击中,因为在刚刚撞车中他受了不小的伤,身体行动不便,躲避不及时,因而直接被子弹贯穿。
尽管弹头没有留在体内,但是穿透造成的伤口非常严重,更何况霍顿是年近花甲的老头,和林诺这种二十多岁年轻力壮的人比起来真是要多脆弱有多脆弱,他脸色苍白,喘息极不均匀,有出气没进气,看来撑不住了。
他抓住林诺的手,拼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奥莉薇娅……她背后……还有很多势力……支持她……她是被推上去的……小心……小心……”
霍顿的眼睛暗淡了下去。
组织权力的核心,委员会中大权在握的保守派领袖,就这样倒在了海牙一条步行街的花坛前,死不瞑目。
林诺震惊地看着霍顿的尸体,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远处的士兵不知为何没有追过来,林诺在恍惚中听见了什么“我击中了目标”,“就在前方”,“过去确认一下”的话。
就在他们想过来把最后的幸存者也干掉的时候,组织的增援到了,同样是全副武装的作战部队,人数是他们的好几倍!刚刚还在肆无忌惮地倾泻火力的瞬间变成了被追着打的一方,他们马上撤退,也没来得及查看战果,直接在交火中趁乱开车逃脱了。
当组织的增援终于来到林诺面前时,只看到一个年轻人蹲在死去老人的尸体前,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林秘书,卡维尔先生……”领头的士兵磕磕绊绊地向林诺开口问道。
林诺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这凶神恶煞的表情让周围的士兵都没敢开口。
所有人都知道,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