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思曼有些紧张地迎上来,手脚都僵硬得好似不是自己的,简直有些不受控制。她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绪,扯动嘴角总算挤出了一丝笑意。
“师伯,快请进。碧玺,上茶。”
皇甫钺坐定,呷了口茶,随口问道:“小曼,在庄上可住得还习惯?”
苏思曼也灌了口茶,险些被呛住,咳嗽了一声才道:“习惯,一切都好,劳师伯挂念了。”
“那就好。”皇甫钺停了停,目光轻风一般刮过苏思曼脸上,似在回想起什么,过了好一会才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你都这么大了。你长得可真像你娘。”
“是么?”
苏思曼有些无措,又有些激动。在这个世界,同她提过她娘的人,少而又少,除了碧玺,便只有渊四娘,加上她连她娘的画像都没见过,因而她对她那个娘亲的认识始终有些模糊,一直就是个抽象概念,今日突然听皇甫钺说她长得像她娘,心中本能地有几分触动。
皇甫钺点点头,神情有些恍惚,许是正在追忆曾经的似水年华。
苏思曼忆起渊四娘说过,她娘当年同皇甫钺曾有过一段情,虽想问,却终觉难以启齿,毕竟对方是长辈,又是皇甫崇的爹,她对他是敬重多过亲切。
良久,听得他一声喟然长叹,充满了对往昔的怀念与无奈,神色间多了几分黯然失色。
他紧紧抓着青花瓷的茶盅,皮肤已然微现松弛的手背,根根青筋暴突,仰首望着当空那轮皓月,似自言自语一般,“当年,都是我害了你娘。若非如此,你娘便不会入宫去,也更不会中嗜血蛊的毒。都是我害了她……”
“怎么了,师伯,到底怎么了?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思曼被他神色间的苦楚惊住,嘴唇咬得发白。
“十八年前,那日正是家父的生辰,江湖中各大门派都齐聚尧云山庄。五毒世家的鸢祭鸿少主也来了,只是他来尧云山庄的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来看看你娘亲长什么模样。虽说不管你娘长什么模样他都得娶,可这小子本就是个出了名的色鬼,尚未正式娶妻便已纳了八房小妾,通房更不在少数。他同你娘亲已有十来年未曾见过,料得你娘已经出落得成了个大姑娘,不好好瞧瞧,实在不合他的下流作风。”
“那后来怎样?”苏思曼紧张地问。
“还能怎样,我爹做寿,她作为我爹的关门弟子,自然是少不得要露面的。你娘亲那时候正是青春好年华,美得如仙子一般,叫人一见便终生难忘,鸢祭鸿见了她的美貌,当时便被迷得神魂颠倒,当日就向我爹提出要赶紧完婚,第二日就来下聘礼。
“其实那时候你娘早听说了他花花公子为人歹毒的恶名,对他十分厌恶,还未见他之前便已起了悔婚的念头。听我爹说起他第二日就要来下聘之事,更是厌恶至极。可是婚约早就定下,何况鸢祭家族同我们皇甫家族渊源甚深,两厢交厚,万没道理毫无理由地要求退婚。便也只能先接下聘礼,再作打算。我爹因为知道师妹她不太愿意,所以便以她年纪尚小为由,将婚期推后了两年。
“我自小就同师妹走得近,关系一直就很不错,年少时也我也曾一度暗暗倾心于她,只是碍于彼此都有婚约在身,所以一直未曾向她提及。之后我成了亲,便更不可能再痴心妄想同她能有什么。鸢祭家来催婚的时候,我已经丧妻半年有余,看着师妹为了这桩亲事日夜焦心,往日里生生被强压下去的情愫便悄然间复燃了。
“鸢祭家族的人不守信义,两年之约未到,便总是三不五时地遣人来催婚,我都忘了我到底编了多少瞎话才将他们骗回去,为了让他们相信师妹已经病入膏肓,我跟她便串通好演戏,她假装病得卧床不起,而我则边给她把脉边唉声叹气。有几回我们还暗中下药,将鸢祭家派来的人整得半死。大约是我为她所做的一切,渐渐感动了她,有一次,她同我认真地说,她宁愿嫁我做续弦,也不愿嫁给鸢祭鸿。她看着我道,师兄,不如你娶我吧。当时我激动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当日便向我爹提出要娶师妹,结果被我爹痛骂了一顿,并被罚去冰窖面壁。因为我爹那时候已经替我物色好了鸢祭家族的一个女子做续弦,只是我不喜欢那个人,所以便果断地拒绝了。如今回想起来,确然很对不住她……”
说到这里,皇甫钺顿了顿,神情苦涩,语调低哑,很是感伤。
苏思曼隐隐猜到了他说的那个女子是谁,心中有些奇怪,如果皇甫钺不喜欢她,那仲晔离又是怎么来的呢?个中情由,恐怕又另有故事。从皇甫崇口中已经得知,皇甫钺对仲晔离颇多偏袒,难道都是因为觉得愧对她?所以想弥补在儿子身上?
“后来怎么样呢?为什么我娘会遇见我父皇呢?”苏思曼看着他,幽幽地问。
皇甫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知道我被罚去冰窖,便猜到退婚大约是不可能的了,但她是个烈性子的姑娘,若是她不愿意,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依然是不会屈服。既知已无回旋余地,她心灰意冷之下,便不辞而别,偷偷出走,离开了尧云山庄。便是那之后遇到了你父亲的罢。”
“祖师爷当时一定气坏了吧?”
“是啊。我爹那时候险些被气病了,你娘是他最疼爱的小徒弟,却也是使他颜面尽失之人,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虽然当初放出狠话,要将她逐出百药堂,最终还是不忍心啊。这些年,他老人家一直潜心研究破解蛊毒之法,怕也是为了这个心结。你娘死于嗜血蛊,我爹虽从未对此事置评,却是心里一道疤,挥之不去。总算好,他将你医好了,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原本对祖师爷当初的狠心绝情而怀有怨念的苏思曼,在听完这段话后,便又释然。
或许每个人都有不得已吧,说不清的。
屋里静静的,只有蜡烛燃烧发出的细微毕啵声。随着时间悄然流逝,苏思曼刚刚沉浸在皇甫钺那段叙述中的思绪渐渐清明,她知道,皇甫钺今夜来找她,绝不可能是来叙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