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玦……是我对不住你……你……”许是见我自顾自地露出诡异的笑容,黎烨的语气里又多了几分自责——忽然,他的一只手触上了我的脸颊,指尖轻轻抚过我的眼眉,“清弦会治好你的……他若治不好你,今后,我便是你的眼睛。”
他突如其来的承诺令我不免一怔,可短暂的动容后,我又旋即苦笑:“黎烨,你才出牢笼,何必又急着给自己戴上新的枷锁?”
面对故人几乎是许下后半生的诺言,说一点儿也不感动,那定是骗人的——可是我很清楚,自己同他从头到尾都是不可能的。
“你怎会是……”他急急开口欲澄清什么,却被我又一次完美地打断了。
“黎烨。”我斩钉截铁地叫着他的名字,脑中有个想法已迅速成形,“你若真想帮我,不如助我夺回江山,如何?”
“你……说什么?”他愣愣地反问。
“她肯定没告诉你,她甫芹寻并非南浮皇室血脉。”我保持着微笑,字字珠玑,“而浮暄帝真正的女儿,此刻就坐在你的面前。”
话音落下,一室寂静。半晌,我才听得黎烨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才是浮暄帝的遗孤?!”
“这么大的事,我能胡说八道吗?”面对他的不可思议,我从容不迫地反问。
“这……”毕竟这消息太过劲爆,他仍旧缓不过劲来。
“你可知浮暄帝的皇后是北梁的公主?”为了让对方相信,我只好引出最有力的证据。
“有所耳闻。”他的语气平静了不少,想来是已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北梁皇室之女都会跳皇族秘传的‘轻罗舞’,没有皇族血脉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你若不信,待我有力气了,跳一段给你看便是。”语毕,原本底气十足的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算了,你又没见过‘轻罗舞’,即便我跳了,你也无从分辨真假。”
“你不必如此,我本就信你。”岂料我正失落着,他却道出了出人意料的话语,“只是事出突然,我一时惊讶罢了。”
想当初,他处处疑心于我;谁能料,有朝一日我竟有幸听到这样一句话。
“谢谢……”我扬了扬嘴角,有些忐忑地切回主题,“那么,你愿意帮我吗?”
曾几何时,我还思忖着让另一个执掌天下的男子助我入主南浮皇宫,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今时此刻,我已意外地变更了请求的对象。
即使黎烨拒绝我也不打紧,因为他至少会愿意护送我回到无争的身边,所以,我不必太过紧张——话虽如此,我在等待回答的几秒钟里,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速了。
他会同意吗?
“是不是南浮的大臣们只要一看到你的舞姿,便能相信你是他们真正的公主?”我兀自忐忑着,听得黎烨冷不防开口询问。
“按理说,当是如此。”我正点着头,却突然想到了其中可能存在的疏漏,“不过为防患于未然,最好还是打听一下,南浮的大臣们有没有见识过昔日皇后的‘轻罗舞’。只要他们识货,我这天家血脉便会得到承认。而甫芹寻……定是跳不出‘轻罗舞’的,凭这一点,就能证明她绝非皇上与皇后的女儿。”
“此计可行。”沉默片刻,他如此说道,叫我心头一喜,“五天后便是那假公主登基之日,韩忍将作为盟友入宫朝贺,我会安排你一同前往,当场揭穿她的身份。在此之前,我定会尽全力替你打点周全。”
“谢谢你……”获得了对方这般爽快的承诺,我连忙颔首道谢,旋即又想起了一个不止一次听闻的名讳,“韩忍是谁?听着有点耳熟。”
“韩忍乃我东漓大将。”他并不避讳,如实相告,“还记得一年前的事吗?南浮与西凛攻打我东漓,是他守住了南方重镇,逼退了南浮大军。”
经黎烨这么一说,我算是想起来了——但下一秒,我便猛然想到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故而不由得压低了嗓子问:“等一下,他是你们东漓的大将军,应该见过皇上很多次吧?那你……不会被他认出来吗?”
“我的事,他是知道的。”黎烨镇定作答,令我放下了一颗悬起的心。
难怪黎烨会同那韩将军一起行动……也是,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聪明如他,不会不作考虑。
“既然如此,这件事便全交托与你了。”思及此,我一锤定音,“甫芹寻曾经允诺你的,我继位后也会全部兑现……”
“你这是何意?”我的话突然被黎烨一口打断,听得出,他似乎不太高兴,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几分急躁。
“亲兄弟也该明算账。”我心中不免一惊,面上却迅速恢复镇静,将我的理由娓娓道来,“毕竟这件事存在一定的风险,我……”
“此事并不存在多少风险。”黎烨又一次生生打断了我的陈述,“南浮是四国中最注重皇族血脉的国家,只要能证明你才是先皇遗孤,大臣们必然会当堂倒戈。”
“是吗……”他的一番话倒令我安心不少,“可我不想……让你白白付出……”我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这做法过于分明了,因此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
“你错了……”他沉声说着,“是我欠你的……”
一句话,难辨情愫,只换得一室寂静。我不再说话,也没再听到他的声音。我只好不自然地假咳了几下,以期缓解尴尬,却弄巧成拙地发展成了真咳,呛得我半天被缓过气来不谈,还叫我的胸口越发难受起来。黎烨见状不禁慌了神,他一边手足无措地安抚着我,一边大声呼唤着穆清弦的名字——待到穆清弦终于闻声赶来,我却早已失去了意识。
一心谋划着夺回皇位报仇雪恨,我差点忘了,自己的性命还徘徊在悬崖之巅。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老天似乎是要不断地提醒我这一点,愣是将我折腾得死去活来。我不知道自己疼醒了几回,又疼晕了几次,也不清楚自己迷迷糊糊间究竟吐了多少口血,又流了多少行泪。我只感觉到体内有两股邪气动辄上蹿下跳东碰西撞,不停地撕扯着我的五脏六腑,撞击着我身体的每一处,令我痛不欲生——有好几次,我甚至不堪忍受这没完没了的煎熬,颤抖着抓住床边的人儿,哭着叫他们让我去死,企图一了百了。
只有真正经历过了,我才明白,人的意志在剧痛的折磨面前可以变得多么薄弱。
倘若不是穆清弦等人夜以继日地陪伴在我身边,与死神抢夺我的性命,倘若不是辰灵几次三番紧紧握住我的手,声声只道“你不是还要回家的吗”,我恐怕早就坚持不住撒手人寰了。
是的,我还要回家,我还要回到父母的身边。眼看着就要熬出头了,我怎么可以在这个节骨眼上轻言放弃,令一切付诸东流?
带着最后一丝清明,疼痛难忍的我又一次晕倒在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