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爱莲细细妆扮了,裹上狐毛斗篷,独自提了一盏瓜皮小灯,往花园里绕了一圈,趁着守夜嬷嬷入了茅房小恭,才蹑手蹑脚钻出角门进了后巷。天色沉沉无一丝亮光,阴风灌堂而过,爱莲冷得打颤,站在墙根底下,连连哈手。
等了半刻钟,街巷尽头终于有弱光缓缓行来,爱莲翘首以盼,恨不得飞奔迎上去,但她忍着,躲进折角处,默默观望。待走得近了,果是那英岸威武之人,她手心一松,灯笼噗通掉地。她几步扑上去,双手勾住十四脖颈,又哭又笑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十四面容平静,没有一丝神情,他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握在拳头,一动不动任由爱莲抱着。狂风飞舞,将两人的披风、吩带、发丝绞在一处,就像久别重逢的恋人。不知过了多久,爱莲松开臂膀,双手捧住十四的脸,喜极而泣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以往都是你自欺欺人的话,对不对?你还爱我对不对?”十四稳如一棵青松,淡淡藐视着爱莲,唇角掬起冷漠的笑容,道:“爱?你如今还要同说“爱”吗?”
他的话犹如雪中冰水,倾盆倒入她的心里,寒入她的骨髓,痛得连知觉都没了。她如痴如狂,笑道:“当然,你是爱我的,我一直都知道。”稍顿,挑了挑眉,道:“你以前说过不管我是谁,都是你的十四福晋。你知道吗?四爷答应我,只要我帮他监视年羹尧,将来等他登基,便下旨休了完颜蔷薇,让我做你的福晋。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十四震惊不已,他只以为爱莲是年羹尧放在四爷身边的棋子,却不想一切尽在四爷掌控当中。他定了定神色,方道:“为了我?”他冷哼一声,道:“你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任何人,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对十四福晋这个位置的执着。”他扯下爱莲搭在肩膀上双臂,道:“此番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若再敢派人插手我的事情,或有所图谋,我绝不会再次轻易放过你!别以为你有四爷和年羹尧做后台,我便拿你没办法。”
爱莲胸口如被重重一击,不由大恸,出言不逊道:“那你便试试,我什么都没有,我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我倒想看看完颜蔷薇到底有什么能耐!”
十四大怒,手一举,便忍不住想要一掌抡过去。爱莲不躲,反而脖子一伸,眼泪喷薄而出,道:“怎么?你还要打我吗?你记住——”她直直望着十四,一字一顿重重道:“今日你对待我的,明日我将一件一件加倍返还给小姐!”
十四青筋暴跳,怒道:“你敢!”
爱莲梗着脖子,大声回道:“你看我敢不敢!”
十四一手扼住她的脖子,暗暗使力,道:“我现在杀了你!”爱莲喘息不过,脸上绷得通红,她倔犟的瞪着十四,想起今儿为了见他,换了身新衣,梳了时兴的发髻,还半夜避开丫头起床施胭脂,而得到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他竟然起了杀心!
爱莲带着哭腔,道:“你已经...杀...过我两次,如今还要...杀我第三次吗?”十四杀红了眼睛,手腕的力气渐渐加重,竟然是要真的结束她的性命。他忽而想起那年在钮钴禄氏府上的后院里,爱莲一身男装立在漫天樱花雨之下浅笑,遗世独立,如同仙人。不由胸口一滞,反而下了狠心,嘶声道:“让我了结这段孽缘...”
阿南是唯一跟着十四的人,她现在已然是十四最信任,也是最得力的侍从。她原本被勒令留在十步以外,但瞧着眼下情形,忙上前劝阻道:“爷...别脏了你的手,让奴才来替您办吧。”她以十四为尊,言听计从,为了他,她愿意以命相付。十四仍旧不肯松动,而爱莲紧咬着牙关,气息已然微弱。阿南急道:“若她死了,四爷必然要追查,迟早会牵扯到爷的身上。到时候,岂非让四爷有机可乘?眼下乃紧要时候,您...”
十四回过神,五指猛然一松,竭力平静心绪。
爱莲本已有些恍惚,眼神弥散,只以为自己真要死在十四手里,她心死如灰,也生了寻死之意。喉口里猛然吸入一大股气息,她禁不住猛烈咳嗽起来。阿南怜惜爱莲,便扶住她替她抚背顺气。十四冷眼瞧着,道:“今儿且饶你一次,我说过的话你都记着,别对薇薇有任何心思,离香园远远的,离我也远远的...”爱莲其实一点儿都不知道十四监视香园是为了何时,此时听十四提及,心里反而有了底,定是跟小姐有所牵扯,他才会如此紧张罢。
她平复了气息,见十四转了身要走,她一时忘了恨意,急切扑上去,从身后抱住他的腰道:“只要你对我好,我可以帮你弄到四爷和年羹尧的书信。”又苦苦哀求,道:“好不好?只要你每隔半月见我一次,就见一次!我知道你和四爷一样,都想当皇太子...”她的话没说完,十四狠狠扯开她的双臂,稍稍侧过脸,冷冷一瞥,什么话没说,便大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