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承彦脸色微红,旋即气得吹胡子瞪眼,倏地站起了身子窜到黄氏跟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是你父,还是他是你父?你尽是胳膊肘朝外拐。”
黄氏麦色的脸庞上微不可察地涌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细碎的银牙咬地嘎吱嘎吱响,恨恨瞪着黄承彦,道:“我只说道义,无关亲疏。”
曹昂在一旁瞧地有趣,之前黄氏给他的印象主要是知书达理、温顺婉约,但此时看来,这么一个评价似乎又不太合适了。
还有黄承彦明明自己行为怪诞、不遵礼法,却又要求自家女儿遵从礼法,似乎有自相矛盾之嫌。
黄承彦听了黄氏的反驳言辞,忽然面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诡异地看了看黄氏后,大步走向曹昂身前,趾高气昂地说道:“此女容颜虽陋,但性质淑贤,竖子你……”
曹昂心中一抖,已料到黄承彦想说什么,脑中倏地一片空白。一旁的黄氏显然也意识到黄承彦的打算,立刻打断道:“啊,我的龙骨车。”说完便迫不及待转身逃离。
曹昂回过神来,看看仓惶逃离的黄氏,又看了看面带得意笑容的黄承彦,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连忙作揖道:“在下也去看看龙骨车。”说完也不等黄承彦应承,急忙走开。
黄承彦看着相继离去的两人身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最后变得一片淡然,直到曹昂身影完全消失后,方才喃喃自语道:“你虽然不错,但毕竟心向曹贼,我黄家蒙受汉室恩惠,岂能与你结亲?除非你立志反曹助汉,或许某还会考虑一二。”
另一边曹昂追上黄氏后两人都有些尴尬,不过好在黄承彦的话并未点破那层大家心知肚明的意思,也留有缓冲的余地。
曹昂身为男子,自是不好等着黄氏先开口,过了小片刻便说道:“在下已经说服村中民众砍竹铺道,不知女公子的龙骨车进展如何?”
黄氏稳了稳心神,目光有意识地避开曹昂,道:“改进并无困难,业已完成,可寻找工匠开始制作,一人约花费三日便可完成一架。”
曹昂闻言大喜,朝着黄氏深深作揖,道:“女公子当真技艺超凡,曹某佩服之至。”
黄氏此次并未如上回那般,在曹昂恭维称赞她后,流露出一些小骄傲,反倒是脸上流露出一丝黯然,沉默了许久,才幽幽说道:“世人尚儒,百工之技再是高明又能如何?在世人眼中,这些不过是奇技淫巧罢了,根本上不了台面。更何况……”黄氏说着,竟露出愤恨不甘之色,止住了话头。
曹昂恍惚间觉得黄氏犹如一个不得志的贤人,心里竟也升起了一丝惋惜,道:“先秦诸子百家并存,并无尊卑贵贱之分,百家各有其道、各司其职,这才是正道。”
黄氏眼中迸射出璀璨的亮光,眼神灼灼地看着曹昂,脸上颇是动容,问道:“你这话是出自本心,并非安慰诓我?”
曹昂浅浅一笑,轻轻摇头,道:“兵家关乎生死存亡,农家关乎生存之本,衣食住行更是与工家休戚相关。其余道家、法家、名家等三教九流,哪一个不都是有它自身用途的?”
“那儒家呢?儒家究竟有什么用,竟能够力压诸子百家,独占鳌头?”黄氏语气很是不忿,对世人独尊儒术极是不满。
适才曹昂思索过这一个问题,只是没来得及深思。此刻黄氏问起这个问题,曹昂不由陷入沉思之中。以往的所知所学,脑子里凭空多出的那许多记忆,在这一刻犹如一幅幅永不褪色的画卷,在脑海里一一浮现。
过了许久许久,曹昂饱含复杂情绪的轻叹一声,柔和地看着黄氏。
黄氏眼神有些闪避,哼了一声,道:“说不上来了吧,儒学根本就是一门没什么用处的学问,偏偏世上愚夫众多,全都吹捧儒术。”
曹昂看着黄氏不甘不忿又有些委屈的模样,轻声说道:“儒家的作用不在细微处显现,它不能助将士疆场杀敌,不能助农人提高收成,不能便利衣食住行,不能治病救人……但是,它能教人明辨是非善恶,教人知晓什么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构筑了天下大部分人都遵从的道德标准和伦理体系。它的作用,在心灵而非肉身。”
黄氏沉默起来,良久后轻轻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儒家凭此就能独占鳌头了吗?就能随意贬低其余诸子百家的学问了吗?”
曹昂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无奈说道:“贬低其余诸子百家学问的,从来不是儒学,而是自封为儒学传人的儒者。”
黄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中仍布满了疑惑。倏地黄承彦哈哈大笑起来,曹昂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黄承彦已经来到两人身后不远处。他拍着胸脯放肆地大笑着,笑了许久直到气息不匀,这才慢慢止住笑声,神色渐渐变得严肃,盯着曹昂,道:“你是谁人的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