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子他们在这儿研究哑巴,当然不只是因为哑巴打死了他们两个人,更多的是因为,哑巴是拦在小三子前进路上的一块“硬骨头”。
这里咱啰嗦一会儿。这“坐地匪”和“游匪”不一样。游匪呢,来来去去到处“砸窑”(打家劫舍)、“架票”(绑架),无所顾忌;而坐地匪呢,做事儿讲究“规矩”,与地方老百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靠吃“份儿”(保护费)、押货、“整烟膏子”(大烟的种植与贩卖)等维持生计。小三子这伙儿就属于这“坐地匪”,从四爷领着小三子成功地押送周疤了眼儿的货开始,在这条路上走货就得通过他们。如果有“不懂规矩”的想要自己带货闯,小三子他们也一定不客气。另外,小三子他们也罩着几个村子,这些村子每年也能交上来一些粮食;还有就是一些商家农户想要巴结小三子他们而送来的“礼份儿”等收入来源。但说到底,小三子他们还是匪,终究是要靠压榨其他人来不劳而获。所以,这坐地匪和游匪之间也会经常出现角色转换的情况。但这哑巴不是,他从来没有做过游匪,在胡子中间,也算“堂堂正正”,所以更让人钦佩。不过,胡子堆里,强大才是硬道理,而小三子想要强大,就必须得先解决哑巴这个心腹之患。
在解决哑巴之前,他还要解决另外一件事:四爷。
这些日子四爷瘦了,天天呆在马厩里,吃饭也是和杜瞎子在那儿对付,靠铡草、刮豆饼打发时间。这豆饼是俺这地界用黄豆压榨出豆油后、豆渣压成的饼子,有车轮那么大、一寸多厚,喂马的时候,需要用镰刀一条一条刮下来,掺到草料里,这会让马在冬季里长膘。正月十五这天,小三子实在憋不住,独自架拐来到马厩。九彪盖的这个马厩还是很像样的:不像老百姓家马厩,简单的立起木桩子钉上板条、糊上泥,用草盖上棚子完事儿;九彪这里的马厩整个是用土坯垒起来的,比老百姓的房子高出许多,得有八间房那么大(30多米长)。
四爷在草料仓里刮豆饼。看到小三子过来,杜瞎子忙不迭地跑过来。小三子看到四爷坐在草料堆里刮豆饼,张嘴吩咐杜瞎子:“给俺找把镰刀来”。四爷抬头看了小三子一眼,没说话,低头继续刮。小三子也在草料堆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杜瞎子连跑带颠儿地找来一把镰刀,又轱辘过来一张豆饼。这里还得啰嗦两句:正常人刮豆饼呢,需要坐着、把豆饼立着、用两条腿夹着、并用一只手握着镰刀把、另一只手压着镰刀刃,一条一条往下刮。这看似简单,其实要把把豆饼刮得又薄、又匀、又不断,很是需要技巧的。可小三子呢,一条腿、夹不住豆饼,他就把豆饼宅歪着靠在腿上,用身子顶住不让豆饼来回滚,可这样也根本控制不稳那豆饼;他又试着用一只手抓牢豆饼,用一只手刮,这也不行、控制不了镰刀。给杜瞎子急得要过来帮忙,结果彻底激怒了小三子:“你滚、滚、滚出去!”杜瞎子傻掉了,眨巴着一只眼,看到小三子泪流满面。
看到杜瞎子愣在那里,小三子更生气,“突”地站起来、抡起镰刀就要刨他,杜瞎子这才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这时候,小三子都哭出了声音、一条腿蹦跳着、轮着镰刀、啊啊叫着刨那些豆饼,像疯了一样。
等到杜瞎子找来人到草料仓门口的时候,小三子还在刨。看到有人过来,小三子一句话:“**,你谁敢进来,俺刨你谁!”
没人敢进来。
成垛成垛的豆饼被小三子刨成一堆、一堆豆饼屑。最后还是王铁来了,冲进来抱住了小三子。小三子的腿被镰刀划伤了两道口子,流出的血浸透了他的毡靴。
王铁和大铡刀架着小三子向外走的时候,王铁看见四爷也在抹眼泪。
当天晚上,正月十五的晚饭,四爷从过了年第一次来到大堂屋里,与小三子等共进晚餐。小三子坐在虎皮椅子上,四爷坐在左手边,王铁坐在右手边,赵亮挨着四爷坐在四爷的下边。
没人说话。
当二麻子拿进来烫好的酒,来了麻烦:小三子要给四爷倒酒,四爷坚决不许,说:“当家的,规矩就是规矩,俺应该给你倒酒才是”。
二麻子急了,喊道:“都坐下!俺倒!”,二麻子双手倒酒,先给小三子满上,然后是四爷,大颗、大颗的泪滴滴落在他自己的袖子上。
当天晚上,小三子有生以来第一回,喝多了。他扯着四爷的手,问四爷,“咱还是一家人,是不?”
四爷抹了一把眼泪,点头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