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明白了是什么情况。“小屋里是俺六十多岁的娘,别吵醒她行吗?”他哀求,更像试探。
“你再多一句废话,一个剩不下!”
男人下地穿上衣服,回头看了一眼炕上的媳妇。
“她留下,把孩子抱那屋去!”
女人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宋大虎他们在这户人家呆了一整天,到第二天半夜才离开。他们之所以选择半夜离开,是因为,大半夜的,这户人家想要找人追撵他们也需要很长时间。
几天后,宋大虎等人躲在山里地窨子里。黄大仙儿出马,到八面通使了银子才打听出来,宋大虎得罪的人是:山猫。
“山猫?”宋大虎的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是谁呀?”
黄大仙儿把他听到的解释了一番。
“二十来岁小逼崽子,当上大当家的了?是他妈俺哪下把他娘干了?”
没人能回答。
半天,他抬起头,眼神绝然,“俺去会会他!”
山下的兄弟上来汇报,宋大虎拜山,他一个人来的。小三子竟然笑出了声,“让他上来吧”。宋大虎好像必须摇起来肩膀才能让他巨大的身体和巨大的步幅保持平衡。他皮肤黝黑、一脸恶相、长着一对铜铃般的大眼睛,有三、四十岁的样子。小三子在大堂屋的窗子里看见宋大虎。窗子是纸糊的、上下翻转的那种,天暖了,窗子推开了一个缝。宋大虎的感觉也很敏锐,歪着脑袋、眼睛一扫,看到了窗子里小三子的一双眼睛。他一愣,和小三子对视了那么几秒钟,继续迈着他巨大的步伐走进大堂屋。
大堂屋里,小三子和四爷坐在那儿,大铡刀立在小三子身后。宋大虎扫了几个人一眼,对着小三子一抱拳,“见过几位当家的”,说完,拽过一张椅子,大大方方地坐在小三子对面。那姿态就好像在说,‘要杀要剐随他妈便!’
“听说几位当家的找俺,俺来了”,宋大虎直视小三子的眼睛。
小三子也看着宋大虎的眼睛,没说话。
“俺听说你们把哑巴收了,不是让哑巴拐的,都不会说话了吧”,宋大虎自己在那儿嘿嘿笑了。
“**!给你一条活路:打枪、跑赛、摔跤,你有一样赢得了俺,上下边扛枪拿份子;赢不了俺,上伙房打水、烧火、做饭!”
这里所说的“扛枪拿份子”,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拿工资。
宋大虎一愣,笑了,“想让俺给你牵马坠蹬,你还真得拿出点本事出来,来吧,咱先试试”。
等到小三子站起来,大铡刀把拐递过来,宋大虎的眼睛瞪的老大,他不知道小三子竟然一条腿。半天,他眨巴眨巴眼睛,问道:“跑、跑、跑赛你咋跑啊?”
小三子噗嗤乐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出了门,小三子让兄弟们给宋大虎拿来几把枪,让他自己挑。宋大虎开始校抢。小三子如果站直了,差不多是这绺子里最高的,可他发现宋大虎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而且肩宽腰细,那些长枪拿在他手里就好像儿童玩具一样。
校枪,就是对着靶子开枪、试枪。可这宋大虎呢,把那灯笼杆子作为靶子试枪,这让小三子不乐意了。“你妈了个逼,你祸害那灯笼杆子干你奶逼!”
宋大虎嘿嘿笑了,把枪口挪下来,对着杆子的底座开始“嘡”、“嘡”、“嘡”校枪。看着他小三子心里感慨,‘这个逼养的,长着这么大的坨儿,却是一身贱骨头’。
陆陆续续,不少兄弟来到院子里看热闹。那边也早有兄弟准备好了簸祺和土豆。还是小三子先来,还是坐着,“嘡”、“哗啦”、“嘡”,小三子打出三枪,打中三个。这次小三子打的很从容。院子里传来兄弟们的叫好声。小三子把自己的枪递给宋大虎,“要不你用这个,省得一会儿再埋怨枪不好”。宋大虎嘿嘿一乐接过枪,站在那儿,“嘡”、“嘡”又试了两枪。“还是这个好,好了,来吧”。就见宋大虎左脚向前迈出半步、拧身蹲下马步,两只眼睛闪出像狼一样的光芒。“嘡”、“嘡、”“嘡”,也是三枪,打中两个。他张着嘴喘着粗气、直起身子、摇摇头,颇不甘心的样子。
接着,跑赛。二麻子一声锣响,两个人都没动。小三子问:“你瞅啥呀?”
宋大虎:“俺想看你咋跑”
“**,你跑你的得了”
重新开始。又一声锣响,小三子率先冲了出去。宋大虎紧随其后也跑起来。这宋大虎是点着头跑,竟然也是不慢,两个人难分伯仲。刚跑过灯笼杆子,宋大虎却一个跟头摔了出去。可他身子倒是一点不笨,连着几个滚儿之后毫发无损地坐了起来,看着小三子笑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睛里是钦佩。小三子还是三脚着地,回头望向宋大虎,那姿势就像猎豹一样凶悍、矫健。
接着,摔跤。第一跤,宋大虎上了小三子的当,他满以为自己已经摔倒了小三子,可被小三子突然发力,把他压在身下。第二跤,宋大虎用了心计,他不急着摔倒小三子,而是推着他来回走。小三子不得已就得来回蹦,他的臂力和宋大虎不相上下,可人家宋大虎身大力不亏,而且颇有耐心。他就在那儿没完没了地推着小三子在那儿蹦,场边传来兄弟们的嘘声,可这宋大虎依然狞笑着、盯着小三子的眼睛,一副“吃定你了”的表情。小三子心里恨得直想给他一炮拳,这时小三子突然意识到上当了,可已经来不及了,他被宋大虎狠狠地甩了出去。小三子哪里能站得住,蹦了两步,双手伏地——输了。宋大虎哈哈大笑。
有兄弟把小三子服了起来,小三子双手拍打着手上的灰,也笑,眼睛里却好像是跃跃欲试的期待、还有终于遇到对手的喜悦。“来来来,再来”,他又蹦向宋大虎。
“呵呵,大当家的,你摔不过俺,认了吧”,说着,他开始躲着小三子在场子里转圈。这下又给小三子气的不轻。虽说他那一句‘大当家’,让小三子听了很舒服,可他还是张嘴骂道:“**!你摔不摔?”
宋大虎停那儿了,“你不行……”
小三子的右手刚搭上宋大虎的左膀子,他就突然蹦起,一脚扫向宋大虎的左腿弯儿,同时右手狠狠地把宋大虎向其左侧一带。按说,这跤宋大虎输定了,可这东西竟然反应极其敏捷,他在倒下的同时,右手抓住小三子脖领子,猛然发力,把小三子从他身上甩了过去——两个人几乎同时落地,可小三子好像更惨:脸在地上蹭破了一大块皮。
宋大虎坐起来就哈哈大笑:“哈哈哈,大当家的破了相了,这可咋整啊?哈哈哈”,他在用手拍着地,大笑。
小三子也坐了起来,用手背碰了一下左脸颊,手背上一片血迹。“操你血奶奶”,他也笑,不过他打心眼里喜欢上了宋大虎。
晚上快到吃饭的时候,小三子让大虎到伙房里吃饭,大虎来了一句“士可杀不可辱”,小三子偷笑。最后小三子答应,如果大虎能带来五个以上带枪的兄弟,可以答应他一个“二当家”的位置。小三子明知道,只有三个人跟着宋大虎。
“当家的说话算数?”
“**,你拿俺当谁呢?”
“那你借俺一匹马”
小三子一摆头,大铡刀带着他走了。
第二天,宋大虎领来了五个人,一挂马车。看见这五个人,小三子实在没憋住,笑了出来。有走道拐了腿的、有脑袋像瘪了的球一样缺一大块的、有身高不足四尺的、有满脸雀斑还对眼儿的、有贼眉鼠眼像小耗子的——整个一群歪瓜裂枣。他们的武器:一把没了枪托的**、一把上了锈的盒子枪、一把截去一半枪筒的单筒猎枪、一把伤痕累累的三八大盖儿、还有一把没有子弹的老毛子步枪。
宋大虎依次介绍:“这是二瘸子,别看他腿瘸,扛着偷来的羊能跳过两米高的障子,可人跳过去了、羊摔死了;这是半拉瓜,睡他老丈母娘,被老丈人拿马勺把脑袋打塌了,他也把他老丈人的脑袋拧掉了;这是‘地缸子’,你看长得矮,都是心眼儿坠的,他脚丫子奇臭无比,脱了鞋,方圆五里地呆不了人;这是‘对眼儿’,他要是编出啥瞎话来,明天就能传遍八面通;这是‘黄大仙儿’,他用鼻子就能闻出来人家藏东西的地方。”
小三子苦笑着,一挥手,让他们下去了。小三子心里有点儿犯愁,那几个二当家的会咋说。还好,四爷是啥也没说;王铁态度倒是挺好,还把他们**装上了枪托,那把盒子枪用油浸泡之后,把锈也除掉了,虽然打得不准,十米二十米还是能对付,这让宋大虎对王铁是感激不尽;唯独赵亮嘟囔了一句“整这些玩意儿啥用啊?”哑巴这些日子还没过来。
没几天,宋大虎这一身毛病就显现出来:一是贪酒;二是跟‘事儿逼’似的,谁都撩骚。头一天晚上小三子安排他坐在赵亮下面,他来了一句“俺啥时能坐上面去啊?”,气得小三子答复“**,你死了这条心吧。以后再来人,你都得坐在最下面”。这还不算,第二天,当着众多弟兄的面,他问小三子,“俺听说当家的是嘎嘎新的小伙子,是真的吗?”把小三子气得拿拐就要刨他,他扭头就跑,还连跑带喊“没压过裂子(**),就不是爷们!”惹得众兄弟哈哈大笑,而小三子被臊得脸通红。
对于他贪酒这事儿,小三子还颇费了一番心思。虽说他没皮没脸的,但要是直接不让他喝,也不好,会伤了他的脸面,自己也显得小气。最后小三子倒是拿出一个办法来:只要他喝的多一点,小三子就跟他摔跤。也奇了怪了,大虎不喝酒小三子很难摔过他,可他一喝酒就不是小三子的对手,而且小三子那是真不客气,下手毫不容情,连摔带打的,把个宋大虎弄的是鼻青脸肿、全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这回大虎长记性了,每次喝酒都是偷摸地用眼睛瞟小三子,小三子表情稍稍不对,他立马就不敢喝了。
可哑巴来那天,宋大虎还是惹祸了。这哑巴每回来呢,都带着他那条狗‘二爷’,他还有一个忌讳:他不让别人喂他的狗。所以每回吃饭,小三子都让二麻子嘱咐大伙儿别往地上扔骨头之类的。那天二麻子事先当面告诉过宋大虎这事儿,到吃饭时还嚷了一句“别往地上扔骨头”。可吃了没一会儿,这宋大虎就好像不特意地把一块鸡骨头扔到地上。没等这块骨头落地呢,那边哑巴的酒碗就飞了过来。宋大虎一歪脑袋,酒碗躲过去了,可是酒没躲过去:半碗酒泼到他脸上。他刚用手抹了一下,小三子就已经蹦了过来,一拳就把宋大虎连人带椅子打翻在地,接着小三子蹦过去骑在他身上,抡起拳头开始暴打。打到第五拳,就听“咔吧”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小三子停下来,一看,宋大虎的鼻子歪了——小三子打碎了宋大虎的鼻梁。
小三子站起来,扶着桌子、喘着粗气、盯着大虎。大虎坐起来,摸了摸鼻子,一用力,又听“咔吧”一声——他把鼻梁捏回去了。接着一歪脑袋、捏着鼻子,“哼、哼”两声,擤了两把鼻渟,鼻渟里是鲜血,还有血块。他也站了起来,看到椅子碎了,回头向下面的兄弟喊了一声:“再拿把椅子来!”
等到豁牙子拿来一个不到一尺高的小马扎,整个屋子“哄”的一下爆出大笑。气得宋大虎转身就要发作,小三子紧忙来了一句“**,你又要干啥?”宋大虎停下了,恨恨地骂了一句,“你们这帮小势利眼,你等着”,一边骂着,一边掰掉那把椅子的靠背,把剩了三条腿的座位立了起来,又坐了上去。所有人都好像没了食欲,停下筷子,看着大虎;而大虎就好像啥事儿没发生过一样,连吃带喝起来,还特意弄出很大的声音。没一会儿,鼻子里又流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