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她便知道,此人绝非池中物。
漫长的、痛苦到常人无法忍耐的治疗过程,他一天天、一夜夜地熬夜下来。
她什么都帮不了他,只能尽量让药不那么苦,只能在他疼得咬着**的树枝来忍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的时候,轻轻地为他擦去滚烫的汗,只能每天来给他按按僵硬的胳膊和腿……
他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已经是醒来后第七个月了,而这七个月里,他总是沉默地躺着,长眉微拧,盯着窗外那株野山杏,眸子里是她看不懂的光。她还记得他第一句话是问:你叫晨瑶?
那声音,真好听,宛如天籁!
他开始看书,写信,让跟着他的侍卫送出去。
第二年,叶明月的父亲带着酬谢重金和叶明月来了。叶明月也很安静,不爱说话,就爱弹琵琶。她给他弹不重复的、动人的曲子,还给他念诗,不过,他的话依然很少,只管看他的书,写他的信。
直到第二年年末,他终于重新站起来,迈出了第一步,他的眼底才有了几丝笑意。
在晨瑶的印象中,他总是很沉默,沉默到她以为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可怎么不是呢?晨瑶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来,看着他们两个人继续对望。
那日不应该让他留在那个小院,结果让渔嫣跌下去,跌进他的怀里。
晨瑶被懊悔煎熬着,几乎要窒息了。她垂下双睫,拧了拧帕子,轻声说:“王爷,叶素简也关了些日子了,他母亲着人来探望,向我求情。如今他父亲正被赵太宰他们排挤,依我看,不如就先放出来,也安抚了叶家人。”
“你去办吧。”御璃骁点点头,眼睛却看着渔嫣,沉声道:“我和你说话,你耳朵没带来吗?”
“呃,王爷说什么?”渔嫣把剑谱放下,转身过来。
“我说,续茶!”御璃骁拿着面前的茶碗用力一顿,碗盖儿就弹跳了一下,撞得嘣声响。
“可是王爷在喝药,喝药的人是不能喝茶的。”渔嫣看向桌上那碗渐凉的药,秀眉微拧。
“罢了,王爷不喝就算了,晨瑶以后都不费这力气。”晨瑶生气了,眼眶一红,快步过来,把药碗放到盘上,端着就走。
“晨瑶。”御璃骁叫了她一声。
晨瑶抹了一把眼睛,小声问:“王爷还有何吩咐?”
“端回来吧。”御璃骁拧拧眉,沉声说。
晨瑶转过头来,咬咬唇,走到了桌边,把药放回他的手边。
御璃骁看了一眼黑乎乎的药汤,眉拧得越发紧了,手指在碗上敲了两下,这才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皱起的眉还没松开,拿着帕子擦了嘴角药渍,低低地说:“二十七是你父亲的寿辰,我已让人送了寿礼回去,他既不愿意出山,就让他在山中清修。”
“谢王爷。”晨瑶这才破啼为笑,一脸喜色。
御璃骁嘴里苦得很,端起茶碗准备漱口,可渔嫣还没给他续上,于是又把茶碗往桌上一顿,扭头瞪她。
渔嫣左右看看,实在不懂为何又要瞪她,还是晨瑶快步过来,另取了一只茶碗,给他倒了杯清水,在凉水的小瓷盆里镇了镇,又仔细地拭干了茶碗上的水珠,捧到了他的手中。
渔嫣连自己的亲爹也没这样伺侯过!哪用这样仔细呢?一碗水端去不就好了吗?她转开头,当成看不到,帕子在指尖轻轻擦拭。
“笨得像猪,多向晨瑶学学。”
御璃骁瞟她一眼,漱了口,把茶碗丢开。
“那我告退了,让姐姐陪你。”
晨瑶听到他的褒奖,先是一喜,连对渔嫣的称呼都直接成了“姐姐”二字,可一抬眼,只见他眼珠子只盯在渔嫣身上,唇角的笑又浅浅淡去,看了一眼渔嫣,端着托盘慢步出去。
“哪里像个贤惠女子,看书只看那些,也不见你会琴瑟歌舞,女红温柔。”
御璃骁拿起桌上的一本兵书,翻开看了几眼,淡淡地说。
渔嫣没出声,只在那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窗外几株悄绽的梨花,好半天才小声说:“我父亲的忌日也是二十七……他没有坟,没有碑,那才叫真正的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都快四年了……真快、真快……”
御璃骁抬眼看她,阳光落在他满头似雪的白发上,一双瞳眸里全是怜惜的光。
“过来。”他抬起手,对着她沉声道。
“我想回去躺会儿。”渔嫣站起来,勉强笑笑,向他行了个礼,小声说:“请王爷恩准。”
他的手僵在半空,唇角抿抿,末了,手一挥。
“去吧。”
渔嫣如释大赦,拔腿就走,步子匆匆,就像身后有千军万马在追赶她。
御璃骁盯着那抹身影,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才慢慢转过了头,拿起了狼豪,在纸上轻轻写下渔嫣二字,末了,又涂去,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小表妹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