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小丫鬟就鱼贯着进来,在西次间摆好了早饭。沈弘精擅养生之道,早餐吃的相对简单,桌子上只摆着几样粥,几样点心,几样小菜,沈沅钰却看出来每一样东西都做的异常精致。
先请两位老人家入了席,沈沅钰就站在沈弘和顾氏身后帮着他们布菜,沈弘见她拿着长长的筷子,动作优雅娴熟,虽是第一次与他们共食,却是一点儿都不紧张,心里就不由暗暗点头。
沈弘就道:“这里有丫头伺候就够了,你也上桌来一块儿吃吧。”
沈沅钰听出他这话不是说的客气话,就大大方方地说了一句“谢祖父”,就在下首坐了,陪着两位老人用餐。期间该吃吃,该喝喝,没有丝毫的局促不安。沈弘看着十分满意,本来还想提点她几句的,吃完饭之后却是只说前头还有公事要办,就离开了韶和院,旁的是一句没有多说。
丫鬟们将饭菜撤下去,小谢氏先带着沈沅依和沈沅芷来了。周氏卧病在床,湖阳郡主又怀孕,如今这东府的事务全靠着小谢氏打理,倒不是顾氏愿意放权,实在是她的年纪也大了,家事实在琐碎,她也操不起那个心了。
不大一会儿,湖阳郡主带着沈沅珍,西府的二老太太谢氏,带着儿媳妇桓氏、袁氏以及沈沅思、沈沅霜,十小姐和十一小姐几个孙女也到了,再然后沈沅舒和沈沅璧也一前一后地到了。
韶和院热闹起来。
沈沅钰不由得有些囧,今天的阵仗还真是整得太大了。
众位姐妹们全都笑着打趣沈沅钰。沈沅钰只好掩着脸做娇羞状,可是不论如何努力,那张小脸就是一点红晕都不沾染,沈沅钰也没有办法。
今天众姐妹们全都穿得十分讲究。讲究的意思就是既不会让人觉得敷衍失礼,又不会太过艳丽越过了沈沅钰的风头。唯独沈沅珍身上穿着大红色散花绫春衫,裙子更是名贵的“天水碧”,戴着一副镶粉色硬红宝石的珍珠头面,整个人花枝招展,艳光四射,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让人乍看之下,以为她才是主角,而沈沅钰是那个陪客。
简直就是来和沈沅钰打擂台而来的。
谢氏一看见她那个样子就有些不喜,不过东府的事情她不好嘴,只是说了一句:“四丫头倒是越来越漂亮了,只是这衣裳我瞧着颜色太过鲜亮了些,不适合她们这个年岁的小姑娘家穿戴。”算是委婉地点出了她今天的喧宾夺主。
顾氏却笑呵呵的装傻道:“她们正是年少慕艾的年龄,就是要穿得鲜亮些才好!”湖阳郡主更是不发一言,当做不知道。谢纯到府里来闹了一场,当众拒绝了沈沅珍的婚事,湖阳郡主自是把谢纯恨到了骨子里,连带着,连谢氏和小谢氏也一并恨上了。
二老太太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那厢,沈沅珍一边悠闲地嗑着瓜子,一边淡淡地道:“今天是三姐姐给婆婆和太婆婆相看的好日子,你可要好好表现才是啊!我听说那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可要打醒了精神!若是人家瞧不上你,丢了这门亲事……你说祖父会不会狠狠地罚你呢?”语气中充满了恶意。
郗杰的母亲陶太太在京城中出了名的尖酸刻薄不能容人,郗檀的府中的姬妾就没有几个能得善终的。后来郗檀极宠爱一位得自北燕的胡姬,陶太太就将那胡姬溺死在荷花池中。此事闹得满城风雨,郗檀差点儿休了陶氏,最后是郗太后出面,才将这件事摆平,留下了陶氏。
郗杰的祖母张氏也不是善茬子,最是喜欢和道士结交,整天弄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偏偏对待儿媳妇也颇为苛刻,婆媳两个吵吵闹闹一辈子,京城中人都知道这其中的故事。
从前郗檀还没坐上大司空还好些,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现在估计更是变本加厉有恃无恐。
沈沅钰只是笑笑,既不接话,也不生气。
沈沅珍挑衅未果,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没气着沈沅钰,却把自己给气得够呛,她恨恨地将点心让到盘子里。
正在这时候,有小丫鬟进来禀报道:“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的马车已经到了十字胡同了,再过片刻就要到了。”
顾氏就起身道:“这两位是贵客,咱们还是到二门上去迎迎吧。”
众人就一同站起了身子,顾氏对湖阳郡主道:“你是双身子的人,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好生在这里歇着吧。”
湖阳郡主笑道:“如此,我便偷这个懒了。”
自然也没人去怪她,众人出了韶和院,顾氏见天清气朗,阳光正好,又提议道:“反正客人待一会才能到,今儿天气这样好,就不要做青帷小油车了,咱们步行到二门如何?”
她都这样说了,自然也没有人反对,于是顾氏和谢氏带着几位太太走在头里,一众姐妹们就跟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二门走去。
沈沅钰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顾氏可不是个愿意活动锻炼的人,平日出门就是再近的距离,都要坐车,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有什么阴谋不成?
谜底没过多久就揭晓了,众人在铺着青石板的路上迤逦而行,忽然从一条夹道里出来一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一碗汤,那么多人,她却只顾着闷头走路,不偏不倚,直直地向着沈沅钰撞去。
沈沅钰吃了一惊,跟在她身边的却是金灵,凭金灵的武功,完全有能力抢在丫鬟撞到沈沅钰之前将她拉开,可是她想起沈沅钰临来韶和院之前对她的嘱托:“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插手,任它发生就是了。”
她虽然不大明白沈沅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吩咐,不过她对小姐越来越是敬服,小姐的吩咐就算是再匪夷所思,她也会一丝不苟地按照小姐的意思办到。
所以金灵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丫鬟一头撞到了沈沅钰的身上。
沈沅钰惊呼了一声,那碗汤洒到了她的衣衫和裙子上,湿了一大片,好在那汤只是温的,这才没有烫到沈沅钰。
金灵这才上前,横眉怒目对那小丫鬟道:“你干什么?这么宽的路,你却偏往小姐身上撞?你是想作死吗?弄脏了小姐的衣服,就是把你卖了你赔的起吗?”
那小丫鬟吓得慌忙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三小姐恕罪,三小姐恕罪,我只是一时疏忽,并不是故意的啊!”
沈沅钰一皱眉,这个小丫鬟明明是看准了她的位置,这才撞上来的,还在这里装无辜,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她?
她还没说话呢,前头的顾氏、谢氏等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
谢氏一见今天的主角出了状况,不由跺脚,“你这个丫鬟撞谁不好,怎么偏偏撞了三丫头,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马上就要到了,三丫头要是不去门口迎接,岂不是失礼?”
沈沅钰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有人故意安排了这一出,就是想让她在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些人手段也真够恶心的。
顾氏道:“可如今三丫头的衣裳都脏了,穿成这样去接客人,岂不是更加失礼?”联想起刚才就是顾氏提议走着去二门的,沈沅钰已经明白了,这件事必然是小二房在后头耍手段,而顾氏也参与了进来,成了他们的帮凶。
众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道:“这怎么办?”“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马上就要到了!”
沈沅钰道:“祖母,叔祖母,我还是先回去换件衣裳吧!”反正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她本来就不想见,她们高兴不高兴关她什么事?
顾氏道:“也只有如此了。”又瞪了那小丫鬟一眼:“没长眼睛的东西,来人呢,将她拖下去,打十板子,罚半年的月钱。”
若是平常,沈沅钰定会为这个丫鬟求情,不过既然她们挖了坑,就是准备坑她的,那这个丫鬟挨十板子就纯属活该了,她便抿着嘴没有说话。
那小丫鬟不敢求饶,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拖了下去。
沈沅珍看着沈沅钰满眼都是讥刺。
顾氏就对沈沅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回长乐堂去换件衣裳啊!”
沈沅钰答应一声,带着金灵就急急往回走去,“等一等,“顾氏又叫住了她,指着沈沅璧道:“你陪着你三姐姐去。”
“是!”沈沅璧答应了一声。她是沈沅钰的同父异母的庶妹,顾氏这么安排倒也说得过去。
沈沅舒就叫了一声:“我我我也去!”
顾氏道:“换个衣服而已,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人陪着?有七丫头就够了,你跟着我们一块儿去二门。”叫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庶妹陪着,却不肯叫胞妹同去,这可就让人觉得有点儿奇怪了。
沈沅钰心里暗哂,不过就是和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见一面,这帮人都能搞出这么多幺蛾子,她倒要看看这后面的戏她们打算怎么唱?
就拜别了顾氏和谢氏众人,带着沈沅璧往回走。
沈沅璧就上前来搀扶沈沅钰,“三姐姐,您慢点儿!”
刚才沈沅钰注意观察了沈沅璧的表情,顾氏点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讶异,显然她也是知道后续计划的。这么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偏偏还要表现出恭敬友爱的样子,沈沅钰简直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沈沅钰冷冷道:“不必了,你还是走好你自己的路罢!”
彩凤就走了过来,扶着沈沅钰的胳膊,顺带着十分轻蔑地看了沈沅璧一眼,沈沅璧立刻变得泫然欲泣起来。“三姐姐,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待我?”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眼泪说来就来的技能也真不是盖的。沈沅钰简直烦死了她这一套。彩凤先忍不住了道:“七小姐,这里没有旁人,你的眼泪要哭给谁看去?你是不是想在这里拖住了小姐,让小姐见不着张太夫人和陶太太,你心里才觉得得劲儿些?”天天哭哭啼啼的,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她似的。
沈沅璧是真有这种想法,可这时候却不能承认,争辩道:“我绝无此意!”
沈沅钰道:“既然没有这个意思,就赶紧收起眼泪,跟我回去换衣裳。”沈沅璧要是安安分分做个庶女,看在沈昀的面子上,她也绝对不会为难她,可她偏偏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隔三差五地来恶心沈沅钰一下子,沈沅钰现在简直觉得她像是一只嗡嗡嗡乱飞的苍蝇一样恶心人。
两个人回到长乐堂,沈沅钰叫沈沅璧在外间等着,自己带着丫鬟到里间去换衣裳,她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换了一件玫红色春衫和一条青蓝色的挑线裙子,这才出了房间。
沈沅璧对她这门婚事嫉妒的眼睛都红了,自然不会催她,见她出来的这么快还有些失望。沈沅钰就对她道:“走吧!”
沈沅璧道:“三姐姐,我知道一条近路,从后花园那里过去,要快得多,不若咱们抄近路过去,说不定还能赶得及迎接张太夫人和陶太太。”
沈沅钰大有深意地看了沈沅璧一眼,她那一双澄澈的眸子里含蕴着看透世情的睿智,沈沅璧被她瞧得有些慌乱,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昨天沈沅珍请她到谦退堂呆了一会儿,请沈沅璧在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面前演一场戏,借此破坏沈沅钰的这桩姻缘。沈沅璧不想沈沅钰得好,自然是求之不得满口答应了下来。
她这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难道沈沅钰发现了什么不成?
沈沅钰已经道:“既然有近路可走,你赶快带路吧。”
沈沅璧暗中出了一口气,道:“跟我来。”就在前面带路,快步向前走去。
沈沅钰就带着丫鬟跟上沈沅璧的脚步,两个人到了后花园,沿着一条小径向二门方向走去,走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沈沅钰隐隐听见人声,夹杂着顾氏和谢氏爽朗的笑声,显然两位老太太已经把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迎了进来,沈沅钰到底没有赶得上。
两拨人走得并不是一条路,可是中间只隔着一道稀薄的花墙,彼此之间很容易看到对方。
众人越走越近,沈沅璧的脚步慢了下来,沈沅钰也跟着放慢了脚步。她知道这个庶妹大概是要行动了,她得给她足够的时间和机会。
眼看着对方就要进入视线,沈沅璧忽然脚下一顿,猛地转过身就跪在了沈沅钰的脚下,跪下了还不算,她还立刻抱住了沈沅钰的小腿,大声道:“三姐姐,你不要再生气了。你的衣服脏了,耽搁了迎接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的时间,可这不关我的事啊,你怎么能冲着我发脾气呢?求求你不要再用那样恶毒的语言骂我了,怎么说,咱们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呵!”
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
得,这是又哭上了!
所有人全都楞了。沈沅钰什么时候骂过沈沅璧了?这人不是得了迫害妄想症了吧?
沈沅钰登时就明白了小二房的计划。沈沅璧这么一跪一哭一抱,又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落在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眼里耳里,立刻就是一条德行败坏、苛待庶妹的罪名。
是问谁家愿意娶这样一个女人回去做媳妇?
小二房为了搅合这桩婚事,可真是煞费了苦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