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0-2
郑炽是贾铭世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两人玩得最铁。那时郑炽性子很好,事事听贾铭世的。直到上大学两人才分手,郑炽上的是北大中文系,贾铭世上的是牡丹财经学院。
从第一个寒假开始,贾铭世就发现郑炽像变了一个人,总是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样子。楚县的冬天很冷,郑炽同他在呼呼寒风里低头散步。贾铭世见郑炽这么深沉而激愤,笑他倒真像五四时代的青年。郑炽却正经说,五四运动的使命并没有完结。贾铭世就认真了郑炽的表情,不见一丝做戏的成分。当时社会上早已不再流行严肃的话题,但那天贾铭世却真的感到自己在郑炽面前显得很平庸。
郑炽毕业后,先是分在北京一家报社,后来就常换地方。他不知去过多少家报社和杂志社,但每到一家都干不了多久,就待不下去了。他不太与同学联系,只像个流浪汉,在各个城市之间孤独地游荡。而关于他的传闻却是同学们最感兴趣的话题。同学们只要聚到一起,自然就会说起郑炽。一会儿说他的文章得罪了什么恶势力,叫人雇杀手谋杀了;一会儿又说他不听领导打招呼,文章捅出了什么娄子,被开除了;一会儿又有更离奇的说法,讲他因叛国罪被判了无期徒刑,正在监狱服刑。
可就在大伙儿弄不清他到底怎么了的时候,他突然给你打了个电话来,告诉你他现在在哪里做事,给你留下电话号码。下次你想起他了,按这号码挂了电话去,要么是空号,要么接电话的人会很不客气地说早没这个人了。其实贾铭世并不很清楚郑炽这些年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内心却越来越敬重这位老同学。他也多年没见到郑炽了,可他想象中的郑炽似乎总是落魄不堪的样子。
魏处长让这事弄得焦头烂额,脸色自然不太好,对贾铭世说:“你这同学也真是的,拍什么照?好吧,你的同学,就不为难他了,你带他走吧。但他得把胶卷留下。”他过去一说,那位武警就放了郑炽,还了他的相机。
贾铭世忙上前拍了他的肩膀。郑炽一回头,有些吃惊。贾铭世拉着他进了大院。魏处长过来,拿过郑炽的相机,取下胶卷,一言不发地走了。郑炽就又睁圆了眼睛,想嚷的样子。贾铭世就拉拉他,说:“算了算了,去我办公室消消气吧。”
两人进了办公室,相对着坐下来。贾铭世这才注意打量一下这位老同学。郑炽穿的是件不太得体的西装,没系领带,面色有些发黑,显得憔悴。他朝贾铭世苦苦一笑,说:“唉,没想到我俩这么多年没见面,今天竟然这么见面了。真好像演戏啊。”
贾铭世说:“你呀,还是老脾气。今天这样的事,你凑什么热闹?你就是拍了照,国内哪家报刊敢发这样的新闻?”
郑炽神色凝重起来,说:“发表什么新闻?谁还有这种发表欲?发个豆腐块新闻,不就一二十块钱的稿费吗?我可怜的是这些上访的群众,只是想拍下来,没想过要拿这照片怎么样。真是荒唐,哪本王法上规定不准拍这种照片?”
贾铭世指着郑炽摇摇头,说:“你呀!就是这样,什么法不法?你的毛病就是不切实际。现实就是现实,你早该明白这一点了呀!”
郑炽望着贾铭世奇怪地笑着,说:“你们啊,就知道讲现实。让我生气的也就是这种现实。”
听郑炽说“你们”,贾铭世感觉很不是味道,似乎两人中间隔着什么。毕竟又是同学,不必计较。他想说些轻松的话,让郑炽不再愤然,便以叙旧的口气说道:“老同学好长时间没来牡丹了吧?有什么感觉?”
“感觉很糟。”郑炽冷冷地说。
贾铭世说:“你指的是什么感觉?我倒觉得,最近十多年,牡丹变化很大,越来越像座有品位的现代城市了。”
郑炽说:“没错,高楼大厦多了,现代气息浓了。物质的进步我不否认,但我却感觉这座城市的精神在萎缩。城市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虚荣、丑恶。”
贾铭世笑道:“郑炽,你太偏激了。”
郑炽说:“说个例子。我记得我二十岁那年第一次来牡丹,在几条旅游线路的公共汽车上,还可以听到乘务员用外语报站名,我们走到哪里都不敢随地吐痰。现在呢?在公共汽车上只能听到鸟语一样的牡丹话,你在大街上小便只怕都没人管你。”
贾铭世说:“郑炽你不觉得你在偷换概念吗?”
郑炽回答:“不,我没有偷换概念。一个城市的文明程度,是它内在精神的反映。一个充满不良精神的城市,你不能指望那里的人们循规蹈矩。”
贾铭世想郑炽也许是刚才受了刺激才如此偏激吧,他还得急着赶去参加一个会议,只好同郑炽分别,说下次约在一起好好叙叙。他见郑炽好像不想走大门,就同他从侧门出去。贾铭世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在这里了。郑炽说他从外面采访回来,刚下火车,正好路过。
两人在外面分手时,说好过几天再聚一下。来了一辆的士,贾铭世硬要让郑炽先走。郑炽也不客气,扬扬手上车走了。
会议的主题是讨论政府工作报告,听着干巴巴的文字,贾铭世觉得很没有意思。他心里不太平静,脑海里总是郑炽那张脸,真诚而固执,沧桑而落魄。
晚上,贾铭世从银行取出那八万,选了个向市长不在家的时间来到市长家。市长夫人很客气,忙叫小马倒茶。小马也不似刚来时那么拘束了,为他倒了茶,还坐下来同他说话。
三个人坐了一会儿,贾铭世对小马说:“小马请你进去一下行吗?我同王总有个话要说。”市长夫人曾当过一家公司总经理,现在虽然下来了,但人们都习惯这样称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