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就是会试的日子。
天才蒙蒙亮,暮蟾宫就走出了举子驿舍,与其他举子们一起,朝着贡院的方向走去。
“暮兄,你的病要不要紧?反正你还年轻,也不用急于一时,今年若是不成,来年再来便是,可别熬坏了身子。”同行的举子也不知是出于好心还是恶意,如此劝道。
暮蟾宫的面色微微还有些苍白,但已经脱了病态,对他微微一笑,皎皎如玉,如月满人间,温和道:“我没事,多谢赵兄关心。”
两人擦肩而过,赵姓举子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恶毒的念叨:“痨病鬼,怎么不干脆病死你。”
对每一个有志于成为状元的人来说,暮蟾宫都是他们的平生大敌。
而暮蟾宫对每一个嫉妒他的人都很和蔼可亲,无他,不遭人妒是庸才,这班人越是羡慕嫉妒恨,越能烘托出他的才华和气度,所以暮蟾宫欢迎大家来嫉妒他。
至于这班人会不会被他气死,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又过了一会,禁鼓声响起,贡院大门徐徐打开,里面出来两列官员,开始按照省份点名,被点到的举子便持着手中的铜牌上前,验过之后,便可进入贡院,待到所有举子进门之后,两重大门轰然关上,一群彪悍卫士立刻走来,守在门前,从此刻开始,除非有圣旨,否则任谁来都不许开门,哪怕是当朝宰相乃至公侯,只要敢擅闯入内,也要格杀勿论。
暮蟾宫很快就被分配到一间房间内,房间很小,只放得下一桌一椅。
坐定之后,暮蟾宫一边细细研着磨,一边等待着考官们唱试题。
这个流程已经几百年没有变过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接下来,主考官将会开卷,然后将上面的考题念给他们听,一共三遍,一共三题,题目不会很长,以供他们将这题目抄录在白纸上,然后做文章。
可等念题声响起,所有人都呆住了。
因为念题的人,居然是个宫女。
而她所念的内容,竟是京中流行的一部话本小说中的内容。
“民间女子唐氏,姿容妙丽,雅擅丹青,十六岁时被选入宫中,为睿帝所喜,赐其美人封号……”
一句话掀起轩然大波,贡院中的举子们不禁瞠目结舌,议论声迭起。
“吵什么?”那宫女呵斥道,“贵妃娘娘亲自给你们出的题,你们还不快点凝神听着!”
暮蟾宫眉头一挑,贵妃娘娘?
那位恨不得抽干整个国家的血液,来供养她一人的万贵妃,居然将手伸到会试上头来了?她想做什么?这事皇上知道吗?
有人和暮蟾宫一样,在心里默默琢磨着这件事的深意,但也有人按耐不住怒气,直接跳了出来。
“牝鸡司晨!”一名举子推门而出,不顾侍卫的阻拦,朝考场中心坐着的那名女子怒骂道,“后宫不得干政,你一个妇道人家,怎能主持这等国家大事?更何况出此下作题目,羞辱我等读书人!”
考场中心,铸有高台,高台之上,可以俯观整个考场,历来由正副两名考官坐镇。
而今,那高台之上放着一张华美的太师椅,椅中坐着一名盛装妇人。
第一眼看见她的人,很难相信她会是宠冠后宫的万贵妃。
因为她实在算不上漂亮,那张至多只能算是清秀的脸上,已经生出了些许皱纹,眉眼间更是含着一股戾气,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两把刀子,要夺眶而出,伤人性命。
“你叫什么名字,敢在本宫面前聒噪!”她冷笑一声,问那莽撞的举子。
那举子大声叫出自己的名字。
“来人,把这名字记下来。”万贵妃立刻吩咐左右道,“叫户部查清他家三代,三代之内,有功名的除功名,有官名的除官名!至于此人,赶出京城,永不录用!”
那举子的脸色先是一白,然后一红,怒发冲冠道:“岂有此理,齐律共四百二十条,我犯了齐律哪一律,哪一条?你凭什么对我做出这样的处罚,我不服!我不服!”
侍卫用布条塞住他的口,将他拖走,他这一走,贡院里再次恢复宁静。
兔死狐悲的宁静。
暮蟾宫垂下头,眼神冰冷。
他知道万贵妃是想杀鸡儆猴,但她似乎弄错了一件事,这里不是后宫,而是贡院,坐在这里的也不是妃子,而是未来支撑齐国的栋梁,他们不是鸡,也不是猴!
心里虽然愤怒,但是暮蟾宫知道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想要求一个公道,他至少得先见到皇上!一个状元说的话,总比一个普通学子说的话有分量!
这个时候,宫女的念题声再次响起。
暮蟾宫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头的怒火,开始凝神听题。
全文十万字,会试却只有一天,当然不可能把每个字都念完,所以宫女念的时候多有删减,但饶是如此,文笔和风格还是很明显,让暮蟾宫听着听着,面色不禁变得古怪起来。
这剧情的走势……
这措辞的风格……
这让人肉麻兮兮的对话……
这仿佛要冲破纸张,扑面而来的狗血味道……
他怎么越听越熟?
“唐娇……”暮蟾宫咬牙切齿,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怎么走哪都有你。”
唐娇自是不知道自己又坑了可怜的暮少爷一把,更不知道这部《美人话本》即将掀起的巨大风波。
她现在正坐在一家茶楼里,听说书人讲《美人话本》。
近日正是《美人话本》最红火的时候,无论走进哪家茶楼,都能听见唐美人和天侍卫的名字,而这家茶楼显然也不能免俗,醒木一响,年过半百的说书人正说到精彩之处,引来客人一片片的叫好声。
唐娇看着这一幕,开心的眯起眼睛,弯弯的,月牙似的。
每个人都有虚荣心,看来唐娇也不能例外。
只苦了跟她一块出来的两名贴身侍女,一部话本再好看,听个三四遍也想吐了,更何况唐娇这几天带着她们俩个,见了茶馆就进,有《美人话本》就听,没有《美人话本》就走,换家茶楼继续听。
导致两侍女现在听不得唐字和天字,看见名字里带这两个字的人就想打。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她们两个坐在离说书人最远的座位上,远远看着唐娇,唉声叹气道。
唐娇正听得津津有味呢,忽然听见一个嫌恶的声音响起。
“去去去,哪来的病鬼!”
唐娇转过头,见旁边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她,一身玄袍,微微有些咳嗽,正被旁边那桌的客人驱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