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搭乘坐了约七日行程的船、转载商船、运船,意外的是,这期间玖兰戚祈一直都没有踏出过船舱一步,更别说是难相与了,饭菜茶水都是在送在门口等人走了,他才出门取。
而兔子男——司则像条小尾巴,一直围着虞子婴左右打转,她去哪儿,他便去哪儿,甚至夜里他都是自愿歇在她床角一处。
由此可见,一来在他看来虞子婴是目前最能给他安全感的人,只有待在她身边,他才能安心睡眠,二来也检验出来,他根本不设男女方防,在他眼里,或许虞子婴根本就没有性别之碍。
——这个第二条结论,多少令虞子婴嗤之以鼻。
虞子婴也不会觉得让人家一名瘦瘦弱弱,娇生富养的贵公子睡在床角的地板上有何不妥,更别提有任何的心理负担,直接任之由之,是以就这样他们在这七日里几乎都是同进同出,由于他戴着幕蓠,且身姿窈窕若风扶柳,不少人都一度误会兔子司是一名士族女子,他们之间倒不存在什么闲话碎语。
第七日晌午便下了船,历经七日于海洋搭船的人重踏平实的地面,都只觉得脚步依旧虚浮如飘,身在地面晃动,船刚到渡口,便簇拥了一片“引人”过来。
“客人,需要住店吗?我有价格最便宜,但布置却最好的客栈介绍,您选我绝对值啊。”
“客人、客人,这边儿,您需要买特产,还是需要找某些稀罕物什,我都能替你引路,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别说哪个地点,就是哪块瓦,哪块砖都能清晰找到。”
“哟哟,客人,要特殊服务吗?我能给您介绍服务最好的楼……”
一片闹腾之下,虞子婴率先下船,她倒是不独立孤行,也入乡随俗地找来一名“引人”替他们按排一辆适合长途跋涉的马车,她要求车夫最好稍懂得一些粗浅武艺,另外大量准备一些路上需要用的干粮与水,换洗衣服等等。
等虞子婴安排好,那些船上的客人早已鱼贯散去,而这时玖兰戚祈才姗姗自甲板上下船,一言不发,厚重的斗篷黑帽檐遮掩下,他步履缓慢而稳重,像是在寸步亦像是在掂量,神情面目不显。
虞子婴仰目,细碎阳光映入她眼瞳,渡上一层黄金微晶,她微微蹙眉,一片朦胧晕幻间,不由得多观察了他几眼。
兔子司早就赶到她身边,他拉着她一条手臂,轻晃了晃:“子婴……”
“若那‘引人’办好事情先回来,你就让他再多等一会儿。”
虞子婴扯下兔子司的手,示意他在原处跟玖兰戚祈一块儿等她。
“……你要去哪里儿?”
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颓然的暗晦冷色,玖兰戚祈面向她,阴影覆掩了他的眼睛、鼻梁,只余一截光洁而苍白的下巴。
果然……虞子婴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接着转身便走:“我马上就会回来。”
虞子婴不等他们反应,转眼间便流入人群之中失了踪迹,兔子司捏紧双拳,慌乱地瞠大眼睛,直到再也瞧不见她的背影,便委屈地碎跺了几下脚,撅起嘴,满目哀怨地盯着茫茫人海。
婴怎么能将他扔给这个“坏人”呢,万一……万一他欺负他怎么办!?
而玖兰戚祈在看到虞子婴离开后,便略微松下肩膀,像是长松一口气,亦像是肩上压负般,疲软的长睫斜飞,睥睨着虞子婴离去的方向,抿了抿嘴角,紫眸流萤飞舞,内闪烁的却是阳晴不定。
“你跟她……什么关系?”
突兀的优雅如琴般清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惊得兔子司睫毛一睫,险些跳起来。
“你、你跟我说话?”
他咽了咽口水,僵硬着脖子,眼眸含着害怕的泪花,抽噎地问道。
玖兰戚祈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却又像怕玷污的自个儿的眼睛,又转向别处,道:“你倒是忘了……不对,该是说你连他都忘了,又怎么会记得本侯呢~”
什么他?什么本侯?兔子司眼眸滟潋泛碧波,轻咬着水红嘴唇,满目疑惑。
“贪食,她是本侯的囊中之物,若你敢生一分觊觎之心,那么就等着被‘他’彻底吞食蚕尽……”
兔子司怔怔地,他虽然听不懂他的话,可是他心底却因为他这一番话而产生一种怪异的维和感,就好像内心有一道声音是在——讥笑?
幕蓠下,他眼底流滚着异色银辉,眼中白仁渐渐扩张,黑仁竖直如兽瞳。
但嘴里却怯懦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呵~”玖兰戚祈勾了勾唇,雍容的清澈嗓音微沉低哑,如一道华丽的乐奏道:“你就……继续地装吧。”
不一会儿,虞子婴就随同“引人”一道回来了,“引人”他找来了一辆高头大马车,纯色西域骔马,其后拖着一节黑色漆土黄色泽的车厢,车夫是唤“牛子”,一听便知道是他的化名,听“引人”介绍说曾是西北一带落荒的逃兵,人长得倒是又黑又高大健壮,但看起来不像一个车把式,反而像一个刀舐鲜血的绿林匪汉。
“引人”对牛子是极力推荐,想必两人关系不错,一则是劝服他们相信他的本事而赶车技术,二来是为他说好,大抵意思就是指他外表虽然凶悍,看着不似好人,但本性却是憨厚耿直,一旦收了他们订金,便绝不反悔半途撂担子。
牛子的确挺憨的,他高塔一样的身子,一双熊眼虎虎地盯着面前三位客人,绷着脸想开口说几句好话,但话到嘴边却死活憋不出一句,急得全身青筋突起,只懂得死死地盯着他们。
若是一般人,怕是早被他这凶神恶煞的模样给吓跑了。
——“引人”看牛子一紧张又变成那匪类模式,心中暗叹一声,想着这笔生意估计又得黄了。
虞子婴不信别人的说辞,只信自己的判断,她暗观其面相,耳根厚却招风,社交能力差,为人处事显得笨拙无助,下巴圆厚为人稳重,便是信了“引人”的话,交出一锭银道:“就他了,让你买的东西都买齐了没有?”
“啊?哦,是,是您、您看。”“引人”接过银子傻眼一瞬,反应过来便咧开嘴,看了一眼一样傻怔的牛子,便上前掀开车帘,由虞子婴侧眸一看,里面早已放齐满满一车的大包小包。
兔子司一见虞子婴回来,便粘紧她身边,瞧着帘子被打开,亦跟着好奇朝内探头,他耸了耸鼻子,一就闻到满车那熟悉的麦香味,脱口而出道:“那些,是馒头吗?”
他靠得很久,几乎前胸靠在虞子婴的背脊上,那暖暖呵出的呼吸从她耳根后拂至脸颊,带着一股如莲清香,不浓不浅,萦绕不断,虞子婴扭了扭身子,用手肘尖端撑起他,一弯腰便转个溜,离了他怀抱。
“三天的量,掂着点。”
兔子司不察有异,闻言很是欢快地颔首,又跟着她的动作,粘了上去。
于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玖兰戚祈,不阴不晴地笑了一声。
给“引人”付了该要的酬钱,也给车把势付了部分订金,他们三人便上车启程,倒是一日也不耽搁,到底是玖兰戚祈催促,便朝着离湘西最近的“呼鄂城”出发。
马车上,一路轱辘轱辘地作响,玖兰戚祈一身如水泄静流的黑色斗篷披散于地,他身形轻靠车窗旁,腰间垫着个软靠,时不时动作几下,却是一言不发,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你一日未沾吃食,试一下吧。”
虞子婴面朝着布帘半敞的窗前,随手将胸前一包用萱黄食纸包着的东西抛给玖兰戚祈。
“我不饿。”
玖兰戚祈扫了一眼掉在坐上的纸包,不感兴趣地吐出三个字。
却又听她道:“是咸阳渡口那边有的制甜酸蜜枣,你若不喜欢,那扔了吧。”
“甜酸蜜枣?”兔子司一听这几个字,便感觉唾液分泌得紧,他如蔓枝缠藤地挨着虞子婴而坐着,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白软馒头,一边拿软软的小眼神儿觊觎着那纸包的小食,嘀咕小声道:“别扔啊,我、我要……”
玖兰戚祈冷睥了兔子司一眼,虽然兔子司并没有确切地看不到,却感受到一股如九酷寒冬的恶意对着他压制过来,不由浑身一僵,嘴里含着的馒头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玖兰戚祈看兔子司那被傻吓的白痴模样,愉悦地勾了勾嘴唇,讽刺一笑,便转向车座上的纸包,眸光黯了黯,伸出保养修宜的长指,漫不经心地摊开纸包,纸包被剥开后,看看那腌制过的颗颗饱满,透着红透汁液的蜜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