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朝听她这话来的甚奇,一时不能明白,只是看她来的匆忙,满面惶急之色,便笑道:“妹妹来的匆忙,可是出什么事了?妹妹先坐,有话且慢慢讲来。”说着,就吩咐宝儿道:“与姑娘冲盏杏仁露来。”宝儿答应着去了,夏春朝便叫陆红姐坐下说话。
陆红姐在她面前坐了,就将今日午后在祖母房外所听之事细细的告诉了一遍,说道:“今儿下午,送了姨妈和表姐回去,咱们不都散了?我因上午走了许多路,身上乏,又困的厉害,就到屋里睡了一会儿。起来时,就见我那只雪狮子猫跑了出去。因我素知老太太每日午后是必要做一回功课的,恐这东西去扰了老太太清静,便就追了过去。谁知走到那边,没听见敲木鱼声,倒是老太太同太太在屋子里喁喁的说话。我本也没打算细听,只是偶尔听到里面两句关系着嫂子,就立着了。原来太太有意将我那雪妍表姐说给哥哥做妾,向老太太说了许多话,里头还夹了许多嫂子的不是。老太太虽数落了太太一顿,却倒也准了。只怕明儿太太就要来同嫂子说这事儿了,嫂子还是快想怎么应对罢!”
夏春朝乍闻此讯,便如晴天霹雳,一时竟没了言语,半日方才强笑道:“咱们家几辈的人都不曾纳妾了,怎么到如今却破了例?想必是你听岔了。何况,老太太素来疼惜我,想必不会答应这事。太太……平日里虽有些不和,但我在她面前是素来恭敬的。”陆红姐见她不信,登时就急了,说道:“我的傻嫂子,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亲耳听到的,那还有假么?老太太若当真疼你,又为什么不告诉你哥哥来信?你是不知,老太太虽面上夸你贤惠,背地里提起却总要添上可惜二字。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是嫌嫂子你出身微末,门第不高。嫂子来家晚,不知前头的事儿。太太当年为着这个,没少生气。如今是受气的媳妇熬成了婆,自然要逞一逞婆婆的威风了——如今且不说这些不相干的,嫂子还是想想明儿怎么回太太的话罢!”
夏春朝听了这一席话,身子一晃,险些就坐不住,两眼泛红,胳膊也软了半边,半日方才低声道:“自进了你们陆家,我自问并未行过半分亏心之事。每日里早起晚睡,操持家务。你哥哥要觅前程,须得银子使用。家里没有现钱,要拿我的头面去当,我是半个不字也没得。那间干货铺子,不是我倒空了娘家赔来的妆奁,又哪里来的本钱?如今我也不是要卖弄功劳,只是实在想不通!”
陆红姐叹气道:“嫂子平日里倒是聪明,怎么今日倒糊涂起来?我虽没念过几日书,也还知道有个‘功高震主’的道理。正因嫂子在家中这般辛苦,太太方才那样嫌你。倘若以往太太这家当的好,那也罢了。偏生太太于这上面的才能甚窄,家事连年颠三倒四,银钱有出没进,一家大小只看她的笑话。虽说老爷也不管事,然而老太太是只怪在太太一人身上的。自从嫂子进门,家里诸般勾当都操持了起来,这合族亲友、街坊四邻谁不夸嫂子贤惠能干?”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好的越发好,歹的越发歹。太太挨了这些年的白眼,心里岂能没有几分愤懑?再则,嫂子虽一心为家中着想,把一应家务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看在太太眼里,却不说嫂子辛苦,只道你把持权柄,调唆的一家大小都只听你的话,不遵她的吩咐。老太太和她是素来不卯的,老爷向来不管家事,家人又都是嫂子手里使出来的。她只觉势单力薄,便想着把雪妍表姐弄进来给哥哥做妾,好添一添她的势力。这些话若是往常,我也不肯对嫂子说的,只是今儿这事儿委实不像话了。我故此先来告诉嫂子一声,好叫嫂子有个防备。”
她一气儿说了许多话,只觉口干舌燥,便将茶盏端起,把那杏仁露喝了大半盏。
这些道理,夏春朝往日心底也曾觉察,只因自己为婆家辛苦甚多,不肯细想。如今被小姑子当面讲出,心口便如被人扎了一刀一般,又是委屈,又是酸痛,一泡眼泪只在眼眶中打转。然而这夏春朝虽是性格温柔平和,秉性却极是要强,当着人前不肯示弱,当下强撑出一幅笑脸来,说道:“多谢妹妹特特儿走来告诉我这些,我心里有数,妹妹不必焦虑。妹妹待我好,我都记在心里。天晚了,只怕那边老太太见疑,妹妹还是快些回去罢。”
陆红姐见她这般说来,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了,嫂子多防备些。”话毕,更不多言,就起身去了。夏春朝连忙使宝儿相送。打发了陆红姐离去,夏春朝坐在炕沿上,手里兀自握着那绣了一半的枕头套子,望着炕几上一灯如灯怔怔的出神。
珠儿上来收拾茶碗,又拨了拨灯芯,见她面色不明,便道是为陆红姐言说纳妾一事,就劝道:“奶奶且宽心些,虽然姑娘这样说,但太太还不曾同奶奶说。或许明儿太太改了主意也未为可知。何况老太太素来疼惜奶奶,奶奶何不去求求老太太呢?只要讨了老太太口里的话,太太也不能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