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终于没能忍住,顺着眼角划过他的脸颊。
杀!杀!杀!
返身,还有成片的白影在他眼前晃动——对这些魔影,这些江韶云的爪牙,从来没有过地切齿之恨。锦衣客、短刀客、还有烽火岭深处无辜的村民,甚至今晚的猫儿——这些见过的听过的模模糊糊的影子晃动不止——一张张血的面孔,呈现着濒死的狰狞,是恐惧凄凉,也是哀伤——一切又瞬间凝结成了一股愤恨的力量。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让这些身影统统在眼前消失,灰飞烟灭!
他孤身直入白衣圣使的阵中,顿时犹如置身于阴森恐怖的修罗场,飞转的寒光里,一具具躯壳碎裂、崩塌,涌成血的河、血的瀑布。兵器声响如天边无止歇的滚雷,隆隆隆隆地,却比那雷声更可怕。因为此刻,凡声音过处,都已不见了活物。大地也被这股力量惊得震颤起来,上天也不甘寂寞地派遣了风沙尘雾助阵,席卷着血海。适才还剑拔弩张地嚣张着的白衣圣使们,瞬间如齑粉一般散成了一滩——什么兵器的阻挡都不奏效了,在这疯狂如雷电怒射的搅动里,兵器根本来不及阻挡危险,最终,凝成血水而已。
东方微白的时候,杀声骤止,似一段磅礴恢弘的乐章在最高亢处被拦腰切断。大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微微地起了风,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里散播,却怎么也吹不散似的——竟也凝结了么。四野寂静,偶闻草叶沙沙作响,没有人声,尽管这四周除了人便是尸首。
活着的依然活着,只是喘着粗气,瞪着惊恐的双目,不敢去回忆这个黑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死了的尽皆倒伏在地,流干了血的尸体一具压着一具。一个巨大的深坑譬如地狱张开的血盆大口,将他们吞噬其间。白骨、断肢、残缺的头颅堆积在一起,不可辨认,仿佛有恶魔适才造访。
深坑前,熹微的晨光里,紫袍长影随风飞扬。执剑而立的只有楚涛,装束如昔日一般纹丝不乱,却没有一分一毫的笑容——譬如无血无心的幽灵一般倨傲。他的脸上只有铁石似的冰冷刺骨,眉目如刀——凡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被他剑锋扫荡过后的残迹,脸的线条也因血色的映照而分外锋利——他把整个的自己都化作了一柄割开黑夜的战刀,无处不见锋芒。黑红的血污凝结在他的袍子上,流淌在他的剑刃上,不住地往下滴,滴到地上,泛起了血色的涟漪。他站在血水里沉默,听着风的呜咽,似在寻找自己那颗丢失的心。
他已感觉不到刚才心口撕裂一样的钝痛了,仿佛那颗心真的已不在他身上——也许,是痛得麻木了。
众侠讶异,一个个毛发倒立地冷,冷得心颤,就连晨光也因寒气的浓重而冻结在天边似的,化成一朵血日,照不进人的心:谁都没有见过龙冥剑使出过这样强大的威力。哪怕是楚原在世,也未曾有过如此震天撼地之举。“蛟龙出海”,楚涛也从没有让这剑招以真面目示人,是因为太惨烈了么?他们不知是该庆幸自己居然从昨夜的混沌里活了下来,还是该庆幸自己从没真正惹怒过楚涛。
楚涛默默地转身,缓慢地移动着步子,跨越尸海而来,在他的身后,印出一串血脚印。龙冥剑依然没有回鞘,脸上依旧冷冽如霜地晦暗着,惊得众侠不由自主地倒退避让,哗啦啦不由撞倒身边的几位,如同避让一个魔鬼。
但是他只走到汪鸿跟前,抛了龙冥剑,在汪鸿诚惶诚恐接剑的时候,习惯性地掏出白帕擦了擦满手的血污,掸了掸身上的尘,扔进风里,留了淡淡两个字:“埋了。”
他不想再看见这一切,哪怕一眼,永远不想。